马车抵达山脚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广济寺香火鼎盛,尤以特殊日子为甚,人潮涌动,摩肩接踵。
时值春闱将近,前来祈福的学子众多,其中亦不乏祈求其他福缘之人。
徐氏见人群熙攘,心中担忧,暗中握紧温若嫣的手叮嘱道:“今日人多,仔细些别走丢了。”
温若嫣听到母亲的担忧后,盈盈笑道:“女儿都多大了,怎么还会走丢。”
“小心些总是好的。”
不怪徐氏谨慎,而是四年前温若嫣的确走丢了一次,也是那一次她与孟钰初遇,并且就在这座山上。
那年她贪玩,将白苏等人甩在身后,独自赏着山景。最终迷失于幽静密林,慌乱之际又撞见数位纨绔。
见她孤身一人,纨绔们心生歹念,意欲轻薄。
他们将她围住,言语轻佻,她无处可逃,绝望之际,一道翩然身影挡在她面前。
那似乎是藏在她记忆深处的伟岸身影,令她感到意外心安。
彼时她就直愣愣看着孟钰身姿利落的赶走纨绔,此后这一幕从此成为她梦境中挥之不去的片段。
“姑娘无恙否?”
这是孟钰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清润温和的声音直到现在她都记忆深刻,但是令她记忆深刻的还有孟钰倾倒众生的绝世姿容。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原以为是古人夸张了,但是当她看到孟钰时,才知道那些诗文用来形容孟钰都太艳俗。
他的风采,岂是区区几句诗文就能表述出来的。
看她久久不说话,孟钰以为她是被那些纨绔给吓坏了,温声关怀道:“姑娘没事了,那么人已经被我赶走,你是与家人走散了吗,可需要在下护送你回去?”
耳边再次响起孟钰温润的声音,她这才缓缓回神,含着笑意福了福身回道:“多谢公子出手搭救,就不劳烦公子了,小女子自行回去便可。”
孟钰文雅地点了点头:“那在下就先走一步,告辞。”
“公子慢走。”
卓然身姿潇洒离去,怀春的少女心中蓦地被名为倾慕的种子悄然占据,并在一次次重逢后于心上生根发芽。
在与孟钰互许心意后,为了方便见面,她时常找借口来广济寺。
每次来孟钰都会陪着她在山中畅玩,所以她就早对整座山熟悉无比,怎么可能会走丢。
在母亲慈爱的目光下,她抛却那些早该被深埋的回忆,笑吟吟挽住母亲的手臂,母女俩并肩踏上石阶往山上走。
焚香祝祷后,徐氏又带着朱姨娘母女去找法师求签占卜。
殿内香火缭绕,温若嫣顿觉头晕目眩,便命白苏、白芍等人留下,独自一人至殿外散步。
她信步而行,不觉间抵达一处僻静侧殿。殿前有沙弥兜售玉制平安符,她驻足片刻颇感兴趣,就掏钱买了几个。
正当她盘算着买下的平安符该怎么分配时,身后响起一道陌生的男声。
“若嫣买这么多玉符,其中可有给我的?”
听到有人在轻唤自已的名字,温若嫣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回头望去,看清来人后,她顿时呼吸一滞,整个人僵在原地。
竟然是太子赵云谦!
他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偏偏在这个时候,与自已撞个正着。
念头在脑海中飞速闪过,温若嫣却不得不压下满腹的惊疑,僵硬地福身行礼。
“臣女见过殿下。”
“不必多礼。”
赵云谦含着笑意准备上前亲自扶她起来,温若嫣内心泛起一阵抗拒,这是一种来自骨子里的抗拒,她并不想和这位身份尊贵的太子有任何过多的接触。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尽量保持着与赵云谦的距离,这细微的动作却被赵云谦敏锐地捕捉到,眼中原本的笑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不易察觉的失落。
赵云谦放下了举到一半的手,强忍着满腔思念,脸上却仍然维持着笑容,只是那笑容却显得有些勉强。
看到他放下的手,温若嫣暗自松了口气,她颔首示意后就回大殿去寻母亲,结果脚步还没踏出,就被赵云谦拦住去路。
她不安地看向赵云谦,脑海中飞快地闪过无数种可能,却始终想不通为何他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要拦住自已。
“殿下此举何意?”她忍不住开口,声音却微微有些颤抖。
只见赵云谦俊逸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若嫣似乎忘了什么事情?孤在宫中等候许久未果,便只能亲自来见你。”
赵云谦轻佻的目光在她身上游离,莫名让她感到一阵寒意。
真是的,怎么把太子帮过自已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当初自已信誓旦旦地说要答谢他,结果因为宜安姐姐的事就抛诸脑后。
现在可好,他肯定觉得自已言而无信,白白错失了笼络父亲的机会。
今天他堵在这里,分明意在敲打,提醒自已别忘了当初是谁出手相帮。
尽管温若嫣对赵云谦并无多少好感,但欠的恩情总得还,说过的话不能不算数,否则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
思虑再三,她郑重地跪下:“殿下恕罪,确实是臣女失信,殿下若要追究,臣女认罚,只求殿下不要迁怒臣女的家人。”
温若嫣心想,与其等太子亲自问罪,不如自已先认了,兴许还能争取到一个补救的机会。
在她说完许久后,赵云谦依然没有作声。殿外隐约传来鸟啼和诵经声,衬托着殿内的寂静,使她难以揣测太子的心思。
她谨慎地抬眼,试图从赵云谦脸上找到答案,然而对方却突然出手紧紧握住她的手,不容她挣脱。
“原来你还知道自已有罪啊。”赵云谦强行将她拉起后,一步步将她逼到了一旁的柱子上,“那你要怎么偿还我,以身相许如何?”
她原以为是自已的失信使得太子的盘算落空,进而恼羞成怒来找自已清算的正在苦思应对之策,却未料到对方会如此反常,用一个暧昧的姿势将她困于角落。
坦白而言,比起这种难以捉摸的态度,温若嫣宁愿面对他的怒火。
赵云谦步步紧逼,陌生的气息将她包围,令她感到被冒犯的不安。
然而,对方毕竟是太子,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强忍不适,漠然地别过脸去。
“男女授受不亲,方外之地,还望殿下自重。”
在她看不到的角度里,赵云谦捕捉到她眉宇间那抹难以掩饰的厌恶,心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只能无力地垂下手。
压抑窒息的气息散去,温若嫣暗暗舒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她没想到太子竟是这么轻浮之人。
明知男女有别竟毫不避讳男女之防,还举止轻佻轻言“以身相许”,想来没少阅读市井闲书。
贵为储君,不思朝政,却沉迷话本,实在令人......
最后那四个字,她只敢在心中默念,断不敢宣之于口。
“罢了,我便不与你为难。”趁着她胡思乱想之际,赵云谦极快从她手中抽走一枚玉片,在她面前转了转:“这玉符瞧着还算顺眼,便算作你的谢礼,你我之间自此一笔勾销,如此你可满意了?”
赵云谦的话明显是在给自已台阶下,这让温若嫣感到困惑。
他不是意图借机拉拢父亲吗?为何突然转变态度,放弃追究?他的心思深不可测,实难揣摩。
“谨遵殿下意思,臣女绝无异议,若是殿下没有其他吩咐臣女就告退了?”既然对方不再追究,温若嫣自然不愿再纠缠下去,当即准备抽身而退。
赵云谦垂眸看着她,眼神意味莫名,良久后才开口:“去吧。”
得到首肯,温若嫣逃似的走开,快步往上香的大殿去。
赵云谦则驻足原地,静静凝望她远去的背影,手心紧紧攥着从她手里抢来的玉片,心中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愁绪。
一直走到大殿外,温若嫣不安的心绪才缓缓平复下来。
见到她的身影,心焦的徐氏暗自松了口气:“还以为你走丢了,正准备让人去寻你,方才去哪里了?”
听到母亲语气里的担忧,温若嫣没有说起遇到太子一事,赶紧搂着母亲的胳膊撒娇:“母亲不必担心,我就是一时兴起在殿外逛了逛。”说完,她从袖子里拿出刚刚买的平安符,“您看这是我跟法师求的平安符,希望二哥考试的时候顺顺利利。”
看到她手中的玉片,徐氏不疑有他,笑着夸她真贴心。
徐氏的笑脸,让她心中那因为遇上太子而生的躁郁顷刻消散。
“对了,我还给宣表哥求了一个,就有劳三姐姐代为转交。”说着,她笑盈盈地把另一枚玉片递给温若娴。
“多谢五妹妹,我定会将你的心意转达给宣郎。”温若娴浅浅笑道,收下了她递过来的玉片。
“不谢不谢,宣表哥高中了才有底气上门迎娶三姐姐不是?”
“你这丫头,就会打趣我。”
被她故意玩笑一番,三姑娘顿时羞红了脸,躲在生母朱姨娘身后,朱姨娘是过来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回府之后,温若嫣直接去了天雅苑。
还有两日就是贡院开门的日子,饶是温旭在外风流惯了,这两日也被父亲温启拘在屋子里看书。
“二哥在忙吗?”温若嫣冲着半开的窗户问道。
听到她的声音,正无聊的温旭马上探出头,惊喜道:“嫣儿,你怎么过来了?”
“自然是来看二哥的啊。”
担心他偷跑出去,温启特地吩咐院子里的人把他守住,在去贡院之前,绝不能让他踏出房门半步。
温旭性情最是疏狂不羁,哪能忍受整日憋屈在屋里看书,然唯独敬畏父亲温启,对其命令不敢不敢有丝毫违逆。
是以这几日,他只得安分守已闭门读书,偶感烦闷便凭窗远眺,以院中花草聊作消遣。
温若嫣抵达后,向守门小厮说明来意,小厮即开门请其入内。
兄妹二人略作寒暄,温若嫣不愿打扰兄长温习功课,便将平安符留下后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