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家大宅灯火通明,院子里挂满了红灯笼,喜气洋洋,处处透着欢庆的气息。
今年的温家格外热闹,除了出嫁的三姑娘带着姑爷回来吃年夜饭,还有外放已久的大公子一家三口也在年前回到汴京,一家人总算齐全。
一家老小围坐在一起,共进年夜饭,沈老夫人也难得一团喜气,她握着孙子温泽的手,满眼慈爱。
年夜饭的席间,温明说衙门有消息透露,户部的乔侍郎即将致仕,他的新差事极可能是去补乔侍郎的缺。
这个消息一出大家还没来得及高兴,沈老夫人又说出温若娴有了身孕一事。
喜上加喜,一时间阖府上下欢腾不已,连带着给仆役们的赏银都增加了几倍,收到赏银的仆役连声道谢,嘴里还说着讨喜的话。
可惜这些欢愉没有持续到最后。
席末,温旭一句想从军,满堂欢笑戛然而止。
温若嫣深知二哥心怀武志,迫于父命才勉为其难科举入仕。
她以为二哥会就此屈服,走上父亲安排好的路,没想到,他竟选择了放手一搏。
结果自然是以失败告终。
先是温启严厉否决,后是徐氏以命相逼,若他敢去从军,自已就去城外的广济寺落发出家。
这些年徐氏本就因为长子外放,一家不得团聚而暗自神伤,如今好不容易一家团圆,她怎么会同意次子去参军。
虽然温旭一贯叛逆,常惹得温启夫妇动怒,但都是小打小闹,谁也没想到他竟然想去从军,任凭众人如何劝说,他就是不松口。
这场年夜饭最后不欢而散。
温旭愤然离席后,温若嫣放心不下,前往天雅苑探望,却发现兄长已留下辞行书信。说什么年后复朝就去衙门辞了差事独自一人去边关投军。
事态严重,温若嫣急忙将书信送至父母房中,请他们拿主意。
好好一个年,因为温旭离家出走一事闹得阖府不安宁,徐氏竟真的在家带发修行,还将家中管事重担交给了长媳杨氏,这期间的迎来送往全靠杨氏撑持。
后来还是温启实在不忍心发妻如此折磨自已,便让长子带着女婿沈宣一起去把次子劝回来向徐氏赔罪。
在外漂泊了几日的温旭,似乎也明白了父母之命难以违背,便在兄长和妹夫的劝说下,回府向母亲赔礼道歉,并说再也不会提从军一事。
见次子诚心悔过,并且答应不再提从军一事,徐氏终于从家祠搬出来。
这场闹剧落幕时,正好赶上上元节,照例宫中是要举办宴会的,但是年后就是太子大婚,所以陛下下旨免了今年宫宴,专心筹办太子大婚。
原本没了宫宴温若嫣应该开心的,因为这代表着她不用进宫去,可是温旭带回来的消息,却再次让她为难。
“殿下想见你一面,你若实在不愿,我就回了殿下说你身子不适。”
温若嫣不知道二哥离府的这段时间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但他一回来就说太子要见自已,这让她不得不怀疑,二哥愿意回来的真正原因,其实是为了给太子传话。
有时候她是真想不明白,太子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能让二哥对他唯命是从,甚至于连自已这个亲妹妹都不如他重要。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到底还是咽了回去,她长叹一声,最终还是答应了。
“见吧,一切都听殿下安排。”
没想到她答应的如此爽快,原本准备了一肚子说辞的温旭,此时倒不知如何开口,只是一个劲儿的点头说好,转身便去同太子商议见面事宜。
正月十五,上元夜。
用过晚饭后,温若嫣在白苏等人的簇拥下上了马车,去见一个不想见的人。
灯火摇曳的湖边,赵云谦等候已久。
迟迟不见佳人身影,他以为温若嫣又会失约,正失落的准备离开。
一转身,便看到一道婉约绰影。
那是他心底最深爱的女子,眉目如画,明眸善睐,细碎的雪花落在女子发髻间,仿佛珠玉般耀眼,此时此刻那女子皎洁若月华般远曳而来。
“臣女拜见殿下。”
宛若天籁的声音将赵云谦的意识拉回现实,他忙抬手准备将温若嫣扶起:“快起来。”
可是还没来得及接触到对方便不着痕迹缩回手,显然有意不让他触碰,他心头划过一丝失落。
察觉到他低落的情绪,温若嫣暗道不好,随即俏丽的面庞升起一抹客套的笑:“臣女来迟了,不知殿下此回约臣女出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似乎是早就料到她这番疏离的态度,赵云谦并不在乎,反而直接拉住她的手,径直往闹市中走。
“没什么事,就想同你一起逛灯会。”
“逛灯会?”
温若嫣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心头五味杂陈。
其实这一年中她有好几次都在某家筵席上“偶遇”过赵云谦,每次相遇赵云谦都会满眼期盼地看着她,仿佛对她极是在意。
她深知赵云谦娶她另有目的,所表现出的关切不过是刻意逢迎。
她厌烦这种虚情假意,只作视而不见转身离去,甚至于到了后面,只要提前知道到太子会出现的场合,她干脆直接称病不出府。
徐氏看在眼里,知道她内心深处不喜这桩婚约,甚至不喜太子。
可天子赐婚已成定局,若她一直这般与太子相顾无言,成婚之后,她在宫里的日子该有难熬?徐氏不由得担忧她的将来。
随着婚期越来越近,温若嫣明白母亲的担忧是对的。
自已若是继续逃避下去,对太子全无好脸色,将来太子真的登基称帝,以他的心机,定然会清算温府。
纵然不为已身,仅仅为保家族安危,自已也当认清现实,顺应安排。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正因如此,她答应了太子的邀约。
来之前也猜到对方目的,不出所料,太子是想借着这样的机会试图缓和与自已的关系,好让自已对他更放心一些。
既然已经猜透了对方心思,也打定了主意要学会认命,何妨顺水推舟。
“不知殿下想怎么逛?”
赵云谦的眼眸中闪着犹豫的光芒:“就这样,陪我一起走走可以吗?”
闻言,温若嫣仰起头,嘴角盈着一丝浅笑:“臣女但听殿下吩咐。”
“那我们走。”
原以为温若嫣会像之前那般厌烦自已,没想到她能笑着同意自已的提议,赵云谦喜不自胜,握着她的手又紧了两分。
温若嫣瞥了瞥被紧紧握住的手,笑而不语,跟随赵云谦的步伐走入喧嚷人群。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赵云谦心中有了一个愿望,那便是可以正大光明牵着温若嫣的手,站在世人面前。
从前的他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看着温若嫣在别的男人身边嬉笑,无人知他心中有妒忌。
如今自已已能堂堂正正站在她身边,取代那个男人在她心里的位置,这一刻他等了好多年,终于得偿所愿。
就在离她们不远的一座酒楼里,本与友人闲聊的萧元枫被周如迎堵了个正着。
众人碍于定国公府权势,纷纷起身向萧元枫请辞,留他们两人独处叙话。
等人都走完后,周如迎看向萧元枫隐忍问道:“这一年你一直躲着我,为什么,我就这么可怕吗?”
友人的骤然离去引起萧元枫心中不快,此时面对周如迎的质问,他不曾抬头正面回应,只是举杯独饮:“在下倒是想问问周姑娘,执意纠缠又是为了哪般?”
闻言,周如迎大受打击险些站不稳,只能勉力扶住桌角,眼中带着三分不甘三分幽怨:“你,你竟说我纠缠你?所以你拒婚是因为不喜欢我,对吗?”
“在下不知何时令周姑娘有了这种错觉。”
“既然不喜欢我,为何那时要将琼花赠我?”
听到琼花二字,萧元枫举杯的手一顿,脑中忽然想起那一日的画面。
那时看到窗扉后站着令自已辗转反侧的身影,他以为那个人是为自已而来,所以才会心念一动将琼花扔上去,可是他没想到那个人的身后竟站着太子。
原来,不管何时,在她身边的男子都不会是自已。
那时是孟钰,现在是太子。
此时楼下走来一对并肩的男女,女子只是多看了两眼小贩叫卖的花灯,男子抬手就拿过来送到她面前。
然而女子只是笑着摇摇头走开,男子见状示意身后的随从付钱,自已则拿好花灯追上女子的身影。
将此情此景一览无余的萧元枫黯然地饮下一杯苦酒,随后起身留下酒钱准备离开。
“萧长均,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周如迎不甘心地追上去质问。
萧元枫没有丝毫犹疑,头也不回冷冷丢下两字。
“没有。”
没有两字仿佛重逾千钧,狠狠压在周如迎心头。
这一刻她觉得心好痛好痛,像是整颗心被人生挖出来一般,双眼渐渐被薄雾遮蔽,模糊到看不见心上人离去的背影。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温若嫣与赵云谦并肩而行,她低头看着花灯上面画着栩栩如生的月兔揽月却无心欣赏,心思不知飘在何处。
赵云谦似乎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努力想逗她开心,陪她猜灯谜,放花灯。
然而,无论赵云谦如何亲近讨好,温若嫣的脑海中始终浮现着孟钰的身影,想起他们共度上元佳节的每个夜晚,想起孟钰温柔的笑容,想起他们一起放河灯许下的承诺。
她知道自已不该如此,她的人她的心应该属于眼前这个对她百般呵护的男人,可她却控制不住地思念着那个已经远去的人。
就在这时,城楼上放起烟火,看着在天幕上绚烂盛放的烟火。
温若嫣兀自停下脚步,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去年守岁时的画面。
想起自已与兄长和姐姐在院子玩烟火,五颜六色的光影照在众人盈满笑意的脸上,那是她记忆里最温馨的画面,也是她最渴望拥有的幸福。
她曾怨恨孟钰在她和家族之间选择了后者,如今的自已,不也做了同样的选择。
既然选择了责任,就意味着要放下一些执念, 那些曾经的渴望,也该随着时间慢慢释怀。
未来的路还很长,何必为难自已?为难他人?
醒悟过来的刹那,她侧头看向落后自已半步的男子,神情认真道:“殿下放心,婚后若嫣一定会做好您的太子妃,与您福祸与共,生死共担。”
赵云谦闻言喜上眉梢,正想说些什么,却在温若嫣眼中看到了几分的落寞与勉强,那份落寞让他心里一沉。
他知道温若嫣的心里根本终究没有自已,伸出手最终悄然收回来袖中。
“若嫣。”他眼中闪过一抹失落,语气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我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太子妃,仅仅是你。”
这句话仿佛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深情,让温若嫣的心微微颤动。不要权位不要名利,只要一个你,多好听的一句话。
换做以前,听到这样的话她或许会心动。
可惜孟钰让她吃过一次苦头,再加上她就明白自已与赵云谦之间只是利益结合,他对自已表现出的在意,只不过是刻意讨好罢了,其中有几分真心?
温若嫣强忍着心痛,扯出一抹苍白的笑:“殿下,臣女有些累了,可否先行回府?”
赵云谦见她脸色泛白,不疑有他,当即让跟在后面的温旭带她回去。
分别前,赵云谦没有忘记将刚刚买下的花灯交到她手中,看着漂亮有趣的兔子灯,既是对方一片心意,她不好推辞便笑着收下,然后就跟随二哥上了马车回府。
温若嫣走远了,赵云谦却怎么也收不回眼。
他想要得到的,不是一个名义上的太子妃,而是真正可以与他并肩同行,与他分享喜怒哀乐的温若嫣。
可是,温若嫣眼中那淡淡的落寞与勉强,让他心如刀绞。
若嫣,你当真对我全无一丝感情吗?
赵云谦无声自问,眼神中透露出浓浓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