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两人到了福麟殿。
殿宇巍峨,朱红色的柱子上雕刻着精美的图案,屋顶上覆盖着金黄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殿门上悬挂着巨大的匾额,上书“福麟殿”三个金字,显得格外庄严。
朝会早就散了,不过崇明帝并没有在殿中休息,他明知今日是赵云谦带太子妃来请安的日子,却依旧在埋头在案牍间。
直到内监传话,太子携太子妃前来请安,崇明帝才缓缓放下御笔,示意他们可以进来。
殿内陈设简单,一张巨大的御案摆放在正中,上面堆满了奏折和书籍,案几旁放着一座青铜灯,灯火通明,照亮了崇明帝那张严肃的面容。
此前温若嫣进宫过几次,对崇明帝并算不陌生,但畏惧天子威严,她从未认真瞧过崇明帝的模样。
昨日行拜堂礼时,她略微瞄了一眼,只能感觉出对方是个威严肃穆的帝王。
今日一见,倒给了她不同于之前的感觉。
崇明帝身着一袭明黄色绣着龙纹的常服,头戴金冠,身形挺拔,脸庞白皙而清瘦,仿佛常年浸润在书卷之中,然而却不见丝毫文弱之气,反更显贵气逼人。
微薄的双唇微微弯起一抹弧度,看似在笑,实则给人一种无形中的压迫感,好像自已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这或许就是帝王之气吧,温若嫣下意识心一紧,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赵云谦的手,掌心却已经沁出细密的冷汗。
本以为自已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可当真正面对崇明帝时,她还是感到了一丝畏惧。
赵云谦似乎察觉到她的紧张,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温柔地注视着温若嫣,然后暗中握了握她的手,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掌心,仿佛在传递着无声的安慰。
感受到掌心温热的触感,她心头稍安,等她转头看向赵云谦时,对方已经松开她的手向崇明帝请安,她回神赶紧用自已学了半年的宫礼向崇明帝请安。
“儿臣给父皇请安。”
“臣媳给父皇请安。”
崇明帝语气平淡地让他们起身,就在温若嫣准备起身的时候,一旁的赵云谦却先一步扶住她的胳膊将她搀扶起来,她感受到手臂的力量冲着赵云谦露出感激的眼神。
赵云谦总是这般体贴,比起冷淡的自已,温若嫣总觉得有些羞愧。
看着他们相互扶持的举动,崇明帝露出一抹淡淡的笑,但在他们抬头的刹那便将情绪收敛,依旧是那副无喜无怒的严肃模样。
“太子妃端庄娴静,不愧是温卿之女。”崇明帝语气中带着赞赏,眼神却有意无意地落在温若嫣的脸上。
听到崇明帝夸奖温若嫣可不敢大意,当即恭敬道:“父皇赞谬了,臣媳愧不敢当。”
崇明帝微微颔首,似乎很满意她的举止,目光转而投向赵云谦,语气变得平和许多:“给朕请过安后,带着太子妃去给你母后上柱香,告诉她你如今已成家,好让她安心。”
“儿臣这就带若嫣去。”
赵云谦应了一声,然后转过头看向温若嫣是她离开,温若嫣点了点头,两人一起向崇明帝行礼告退。
按规矩拜见完皇帝,他们还应该去拜见太后,接着是皇后。
太后离宫祈福未归,而崇明帝登基后除了追封过发妻为后,便没有立后,至今中宫空悬。
以温若嫣之前浅薄的认知,她一直以为陛下如外界传言那般,登基后便瞧不上微时所娶的顺王妃,以至于从未主动在外臣面前提起过。
但是刚刚说到先皇后时,陛下的言辞间竟隐隐有凝噎之感。
这是不是说明,陛下并非如外界传言那样对先皇后无情?
离开时温若嫣悄悄抬头瞄了瞄崇明帝,此时对方已经重新埋头在案牍间,依旧是那威严而肃穆的面容,看不出半分端倪。
宫里的秘密很多,往往知道的越多越危险。
温若嫣没再深究崇明帝对先皇后到底还有没有情谊,走出福麟殿,她长舒了一口气,低声说道:“方才在殿中多谢殿下。”
赵云谦笑着回应:“不必言谢,我们夫妻一体,理应互相扶持。”
看着眼前温润如玉的男子,温若嫣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突然觉得,或许嫁给赵云谦并不是一件糟糕的事,至少目前看来他是一个细心体贴的男人。
她浅浅笑着,在赵云谦的搀扶下上了仪仗。
坐稳后,赵云谦瞧出她脸上倦意,主动让出半个肩膀:“你若困了不妨靠着我眯一会儿,到了地方我叫你。”
“多谢殿下心意,妾不困。”温若嫣轻轻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
他的心意虽好,但温若嫣自知睡相不好,要是在这象征太子身份的仪仗上出丑,那她可就丢脸丢大了。
她虽柔柔笑着,但是拒绝的语调总让人觉得过分疏离,赵云谦以为她是不喜欢同自已接触,心中不由得一苦,肩膀往后收了收。
仪仗内的软垫十分舒适,温若嫣本想强撑着保持清醒,却还是抵挡不住困意,原本挺直的脊背渐渐放松下来。
忽然感受到一股微弱的颠簸,身子不受控制地向旁边倾斜,她连忙伸手想要稳住自已,却在慌乱中抓住了旁边的赵云谦的衣袖,赵云谦反应迅速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这一下让温若嫣彻底清醒过来,立刻坐直了身子,埋着头语气慌张地道歉:“是妾失仪冒犯了殿下,殿下恕罪。”
赵云谦只是笑着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在意。
虽然赵云谦嘴上追责,但她想到自已刚刚差点主动“投怀送抱”的窘迫情形,颇有些难为情。
她脸颊微红,慌忙向旁边挪了挪,尽可能地离赵云谦远一些,生怕再发生刚刚那样的“意外”。她悄悄地观察着赵云谦,见他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已的举动,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然而,赵云谦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动作,眉头微微一皱,以为她已经厌烦自已到离近一些都嫌烦,心中不免涌起一股苦涩。
无奈之下,赵云谦只好顺从她的意思,兀自往边上挪了挪。
仪仗本来坐两人刚刚好,他们这一通避让下来,硬生生多出一个能坐人的空位。
两人疏离坐着,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仪仗停下来。
尽管之前发生的小插曲有些令人难为情,但温若嫣实在太困了,好几次差点坐着睡着,总算撑到仪仗停下。
她迷迷糊糊扶着迎春的手下轿,抬头便看到一座肃穆古朴的宫殿,匾额上写着“英华殿”三个字。
不是要去宗庙祭拜皇后吗,为何要绕来英华殿?
就在她疑惑不解的时候,赵云谦挥退了宫女和内侍,亲自牵着她的手进入殿中。
殿内,陈设古朴,几根玄色的廊柱支撑着屋顶,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在灰白的石砖上。
现在时辰尚早殿中只有一些负责扫洒的宫人,看到他到来宫人们纷纷退了出去,顺带着将殿门关闭。
温若嫣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她紧紧地抓住赵云谦的手,眼神中满是惊慌和疑惑,直觉告诉她,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赵云谦似乎看出了她的不安,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害怕。
接着在赵云谦的指引下,她看到了通明的长明灯后一个简朴的木牌,上面刻着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大乾章怀皇后宋氏之灵位”。
温若嫣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先皇后的灵位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奇怪娘的灵位为何安置于此,而非宗庙对吗?”赵云谦将她的惊愕尽收眼底,语调平静却透着一丝沉重:“因为我娘只是一介猎户之女,虽蒙父皇追封为后,太后却以我娘出身低微为由,不许她入宗庙享受供奉,为使娘安息,父皇只得将灵位供奉于此。”
他沉默片刻,点燃一炷香,语气中多了几分自责:“身为人子,竟不能使生母享应有哀荣,实属不孝。我愧对娘,愧对她的疼爱与守护。”
听他说这些话,温若嫣的心中,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同情、怜悯、敬佩,还有几分无法言喻的悲哀。
当年赵绎谋反天下大乱,先帝病危之际,将唯一的儿子顺王密宣入京。
因为情势危机顺王不得不抛下王妃还有刚出生的长子独自进京,不久后先帝病逝,顺王则在风雨飘摇中登基称帝。
没多久战火波及到幽州,远在幽州的顺王妃与小世子自此下落不明,一直到崇明十年才被找到。
不过那时顺王妃已经因病而逝,只余下已长成半大孩子的世子,赵云谦。
据说崇明帝因顺王妃出身低微的缘故不仅没提追封之事,连带着对赵云谦也不甚亲近,导致他在宫中的处境一度十分尴尬。
后来或许真的是为了对抗郑太后,在他进宫后的第六年,崇明帝将宋氏追封为皇后,然后在徐太师、泰宁侯等一班重臣的谏言下,以嫡长宗法册立他为太子。
在此之前,温若嫣一直以为他千方百计稳固储君之位是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利,甚至不惜为此营造一个对自已迁就宠爱的假象,只为了得到温徐两家的支持。
但现在她明白了,赵云谦做这一切不止为权位,更是为了让生母的灵位堂堂正正进入宗庙,享受死后应有的哀容。
温若嫣心中泛起一阵羞愧,她意识到自已之前对赵云谦的判断太过武断。
赵云谦的好充满算计又如何,至少他懂得如何维护在宫外漂泊无依时,一直爱他护他的母亲。
哪怕被世人所轻视,被自已的父亲遗忘,但那始终是他的母亲。
自已认命嫁给他不也是为了亲人吗?
既然是互相利用,那么自已有什么资格瞧不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