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爷平时给他们鱼档供货,和老板有很深的交情,细狗一直把老人家当爷爷看待,偶尔会去看望。这位老人性格直爽,他记得自已十一岁到这个港口时,是这老人把他介绍给罗记的老板,给了自已一个安身立命之所,那时候自已也是如宋一舟这般跟在老人身后。
让细狗没想到的是,昨夜的张二苗竟然是张大爷的孙子,奈何现在正是早晨,鱼档买鱼的人很多,人们都排着队,想要拿到最新鲜的鱼,他根本走不开。
宋一舟跟着张大爷一路出了城,远远的看见一个男子站在石拱桥头,他身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那个自称小海螺的女孩,她端着手里的竹筐,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海螺,正对过路的人们叫卖。
男人则左顾右盼,似乎在找什么人。那女孩忽然看到跟着张大爷走出城来的宋一舟,抬手指了指他,男人便带着女孩朝他们走来。
宋一舟一时间紧张起来,按理说他们这种人,即便银两被人偷回去,也只能认栽,没想到他们敢主动找上来。
男人来到跟前,从怀里掏出一只白色的海螺,质问。
“这是你放在我桌上的?”
宋一舟努力让自已镇定下来。
“是你们偷盗在先!我只是拿回自已的东西,已经是仁至义尽,不要纠缠。”
男人闻言,感叹道。
“少侠真是年少有为,我们那么多人竟无人察觉!我叫王毕节!这是我妹妹王冉,你们见过!”
那不止是见过,宋一舟可谓是对她印象深刻,自已第一次进城就被她给上了一课。
女孩从男人身后探出头来,人畜无害地挥手打招呼。
“你好。”
张大爷皱着眉头,他虽然很高兴宋一舟能这么快交到朋友,但这兄妹二人他可是对他们的事迹有所耳闻。将他拉到一边问道。
“二苗,你是什么时候和他们产生瓜葛的?”
宋一舟将昨晚的事儿简单说给爷爷听,老人家听完,转身指着那王毕节的鼻子。
“你小子给我听好,我们家二苗不是没爹管,没娘养的孩子,你们最好离他远点!我说得够清楚吗?”
他是打心里看不起这些好手好脚,却选择去偷鸡摸狗的年轻人,所以言语有些恶毒。
王毕节举着双手,作投降状,深怕这老人倒地讹骗自已。
“大爷,我们就是想交个朋友,没有别的意思。”
张本舒闻言,毫不让步,上前一步。
“看样子你还没听清楚,你大爷我再说一遍,我们二苗不会和你们这种人交朋友,请远离他,让我知道你们带坏他,直接给你们全抬到执法司去。”
说完,拉起宋一舟绕开他们往家走去。宋一舟回头看着一身痞气,还对着他眨眼睛的男人,张大爷的话对他来说似乎已经麻木,没有丝毫杀伤力。那叫张冉的女孩低着头,张大爷的话明显戳到了她的痛处。
走下石拱桥,张大爷背着手走在前面,喃喃说道。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没有一点追求,二苗,你要记得离他们远点。”
“嗯嗯,知道了。”
“捕鱼证的事儿我会想办法,老夫活了一辈子,还能让一个后生给收拾了?没有天理!简直没有天理。”
宋一舟默默跟在他后面,不知道说什么好。
“明天我照样出海,我看他能拿我怎样!”
“爷爷,这……”
宋一舟刚想劝解,张大爷停下来看着他说道。
“孩子,你要记住,如果遇到不公,不能忍气吞声,要和它斗,斗到底,你才能给自已争取到机会。”
老爷子很倔强,倔强了一辈子,可老话说得好,民不和官斗,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一点在父亲宋卓诚为官期间他深有体会,很多【刁民】的反抗不过是杯水车薪,甚至只要一句话就能瓦解那些平民费尽心思耍的【小手段】最后只能以一条贱命相逼。
看着老爷子佝偻的背影,宋一舟心里五味杂陈。换作以前,从普通小卒,到府中师爷,谁敢对自已说半个不字,哪怕父亲死后,凡事都有顾玉廷顶在前面,后面又有了师父,他还没有真正地自已面对过什么。
“我和您一起出海!”
张大爷欣慰摇了摇头。
“大海无情,你这小身板可受不了,有这份心,爷爷就很高兴了。”
说话间,祖孙二人走进院子。张大爷径直来到井边,揭开了井口的石板,将一根麻绳缓缓往上拉。
张奶奶听见动静走出屋子。
“怎么样了,鱼证拿回来了吗?”
张大爷摇摇头。
“没有,不过没事儿,没证咱们照样捕,他们不敢怎么样!”
“可是……”
张奶奶还想说什么,张大爷忙招呼她过去。
“快来帮忙,咱们把二苗的东西捞出来看看降温没有。”
宋一舟好奇地上前,只见一个长长的东西正被缓缓拉出水面,因为高温的原因,井水冒着热气,水雾蒙蒙,看不清到底是什么。
他忙上前帮忙,不多时,一块乌黑的金属被拉出井口,掉在院子里。
那是一把断剑,剑身漆黑,上面好像覆盖着一层什么东西,坑坑洼洼,十分难看,断口处很尖锐,剑柄上刻着一些东西,看不清楚,整把断剑看起来就像人家不要了,扔在荒郊野外多年被人捡到的样子。
“这是什么东西?”
张大爷取下挂在剑身上的铁钩,双手握住剑柄,吃力地将它拿起来看了看,随后失望地扔在了地上。
“这东西真重,我遇见你的时候就躺在你的脚边,当时温度很高,就像烧红的烙铁一样,而且温度一直没降下来,我想着可能是什么宝贝,就一道带回来了,没想到是块废铁!”
“啊,这么奇怪,那您怎么带回来的?”
“就用这钩子勾着,拴在杜老二的马车上拖回来的。后面就一直扔在这井里了。”
这杜老二是张大爷的好友,常一起喝酒。
宋一舟上前蹲下来,伸手想要将那断剑拿起来,没想到自已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没将那残破的铁块提起来。
张大爷见他小脸憋得通红,笑了笑。
“这东西起码有个一百二十斤呢,别费力气了。”
“你给它扔角落里去,放这儿容易磕碰到人就不好了,我去把渔网补一下。”
张奶奶说着颤巍巍地朝屋里走去。
张大爷将断剑费力地拖到院子里角落里,让宋一舟自已玩儿,也是回屋去了。
听他说这东西当时就躺在自已身边,宋一舟倒是好奇起来,他记得当时女人身上师叔的剑是掉在仓州神庙了的,难道这东西和那个疯女人有关?
他在那儿看了十几分钟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悻悻然回了屋。
张大爷坐在地炉边闷闷不乐,手中的烧火棍不时捅咕着火堆,宋一舟坐在一边翻看着师父送的【卜相三术】,忽然,张大爷站起身来,抓起外套。
“我出去办点事儿。”
正补渔网的奶奶也只是出声叮嘱他早点回来,宋一舟看得入迷,并没有注意到爷爷出门。
林修的卜相三术分三章,一章为占卜的原理和方法,第二章为相面识人,第三章讲前两章的应用和几个案例。
案例里占术师见象起卦,字字珠玑,而后一一应验,让人叹为观止,最后通过解释,又让人茅塞顿开,宋一舟几乎沉浸在书本里,一口气将第三章看完,等他合上书本,窗外天空已经昏暗下来。
张奶奶已经做好晚餐,是昨天没有卖出去的鱼,看起来十分可口,她站在远门边朝着海岸城的方向不断张望。
“奶奶,你在看什么?”
“你爷爷下午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三声钟已经响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宋一舟跑到奶奶身边,安慰她不要着急,正打算出门去找,远处一个人影快速跑过来,走得近了,来人正是细狗,这倒让宋一舟有些意外。
张奶奶忙上前问道。
“狗儿,你在城里有没有看到你张大爷?他下午就出门的,到现在还没回来。”
细狗看了一眼宋一舟,对张奶奶说道。
“奶奶,我正是来说这事儿来着,我大爷跑到执法司去告渔政的刘昌,被抓起来了。”
张奶奶闻言,顿时急得手足无措。
“这可怎么办呐,他们为什么抓他呀?”
“那执法司的队长是刘昌的大舅子,你想想,这些狗东西哪一个是好人。”
张奶奶激动得原地踱步,双手不住地发抖。
“我们老两口安生了一辈子,怎么到了如今……唉,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细狗忙伸手扶着张奶奶。
“您别着急,咱们先进屋,一起想办法。”
老太太在两个少年的搀扶下回到屋里。
“还能怎么办,你们都只是孩子,这老头子也太倔了,去招惹他们干什么呢!”
细狗握着张奶奶的手。
“我有钱,我去找执法队的队长,看看能不能用钱把爷爷捞出来。”
“不行,不行,那是你存了多年的钱,眼见就要到了娶媳妇的年纪,奶奶不能要你的钱,大不了关几天就出来。”
张奶奶渐渐冷静下来,阻止细狗的想法,这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她可不愿意孩子这么多年的积蓄打了水漂。
终究只是老人和孩子,一时间陷入僵局,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此刻,宵禁的五声钟响传来,张奶奶下意识地就去吹灭了蜡烛。
火光映在三人的脸上,都是忧心忡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细狗将宋一舟拉到一边。
“张大爷进去肯定受不了里面的环境的,明天你照顾奶奶,我去打点打点,知道了吗?”
宋一舟点点头,猜到细狗和二老也有一定的渊源,不然不会这么上心,宁愿拿出自已多年的积蓄去疏通关系。
忽然,院子的门吱哇一声被人推开,只见张大爷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骂。
“这群狗娘养的,有本事关死我啊!弄不死我,老子非得和你们斗到底。”
听到大爷的声音,张奶奶慌忙站了起来,话音未落,张大爷已经推门走了进来。
“没事儿吧?老头子,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张大爷摆摆手坐到地炉边上。
“他们敢!凭什么抓我?这不是乖乖给我放回来了吗。”
看着三人关切的眼神,他瞬间心软下来。
“不用担心,他们不敢怎么样的,明天我照常出海!”
“他们把捕鱼证给你拿回来了?”
“没有,我就是要和他们斗。”
宋一舟抓着爷爷粗壮的胳膊。
“爷爷,你要冷静一点,你要是出事儿了奶奶可怎么办!你知道,听说你出事儿,我们毫无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狗哥拿出自已的积蓄去保你。”
张大爷闻言表情一怔,转头看向一边的细狗,一时无言,伸手抚摸着他的头,细狗也劝道。
“你不能意气用事,他们放你回来是因为没有理由抓你,如果你明天出海,反倒中了他们的奸计。”
张大爷又何尝不知道呢,他只是气不过,过不了自已内心的坎。
细狗看着已经接近七十的二老。
“我现在有能力赚钱了,可以给你们养老,要不咱们不捕鱼了,我来供养您二老。”
宋一舟也忙说道。
“我也能出去挣钱,咱们一个月用不了多少钱。”
二老看着眼前的两个少年,一时间老泪纵横,他们虽然无儿无女,但有这两个孝顺的孩子,内心无比满足。
张大爷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爷爷听你们的。”
一夜无话,他们又聊了些家常,直到夜深了才睡下,宋一舟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躺在旁边的细狗小声说道。
“这海岸城,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他二老了。”
宋一舟刚刚感受到家庭的温暖,他不想失去种温馨。
“那你更应该努力,为什么一直呆在鱼档里呢?”
“我不知道该去干嘛,小时候我一直在流浪,后来来到海岸城,在爷爷的推荐之下在鱼档里谋生,这些年他们可没少照顾我,后来遇到那个大人,在他的运作下去了剑崖,回来以后这么多年,从剑客一段到七段,每天除了杀鱼就是习武,那位大人也再没有找过我,我现在就想挣钱,照顾好爷爷奶奶,或许有一天,去见黑竺的主人。”
“他是个睿智的人,学识渊博,人也很平易近人。”
“你真的见过黑竺的主人?”
“对,他叫林修,是个瘸子大夫。”
“长得帅吗?”
“不知道,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落魄得像个乞丐,仓州的情况不好,人们都在往南跑……”
细狗对林修师父的崇拜真的是溢于言表,两个少年一直聊到月亮偏西,才沉沉睡去。
直到二人被老太太摇醒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一般这个点,正是渔民靠岸的时间。
“你们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海了,快起来去看看,不要再出什么事儿了。”
二人闻言,瞬间睡意全无,昨晚明明说的好好的,张大爷这脾气也太倔了点。
起身匆忙穿好衣服,匆匆出了门。
细狗的速度很快,将宋一舟甩在后面一大截。
“你随后来,我先去看看,现在正是渔民回程的高峰,查的比较严。”
“好。”
宋一舟眨眼之间,细狗已经跳上了石拱桥,消失在人群里。
等到他穿过街道集市,来到码头,此刻的码头人来人往,比昨天来的时候人口更加密集,岸边靠着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渔船,人们忙碌地从船上将新鲜的鱼货从船上搬下来,十分嘈杂,一时间不知道该到哪儿找他们。
“张二苗?没跟爷爷一起来啊?”
和他打招呼的店主昨天见过。
“大叔,我爷爷他一般在哪儿靠岸?”
“小船一般在那边49到60号码头。他不是没捕鱼证吗?今天出海了?”
宋一舟连连道谢,没有多言,躲开人群,一路朝着店主指的方向小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