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老，打扰您了。”
“不扰，过来坐会儿。”
病人和医生往往能够建立永恒而真诚的友谊，这在繁华冰冷的都市也是难得的机缘。
南笙常常微信电话联系，平时有问题，郭老也会微信回复。
难得的是，郭老从不用语音，每次都是直接打字回复，这让南笙极为感动，却又不忍。
所以没有特别的事情，她也很少打扰郭老。
只是最近心事烦忧，她的确很想听听郭老的看法。
毕竟郭老站得高望得远，无论是为人还是医术，都令人高山仰止。每次交流总是受益颇多，难得的良师益友。
“给您捎点茶叶。”
“谢谢，你的茶得喝，不过还是没喝上你家宝宝的满月酒，惭愧至极啊。”郭老神情肃然。
试管没有成功，不仅是南笙的伤痛，也是郭老职业中的遗憾。
能够得到郭老的共情，南笙心里一阵温暖。
南笙：郭老，现在不孕不育的越来越多，非法代孕依然存在，您怎么看？
郭老：打个比方，底层妇女卵子卖50，大学生卵子卖100，那么比大学生更值钱性价比更高的女性卵子呢？有人愿出100万呢？
这个世界不缺有钱人，所以说，任何阶层的妇女都可能面临被贴标签身体器官被买卖的命运。
当然，受侵害的往往是广大的低收入者，难道低收入者就没有尊严吗？弱小与卑微者的身体健康权利不应该保障吗？
有位法学家说得好，你以为自己属于有钱人，不会成为器官买卖的对象，可在金字塔的顶端的人，看你如同蝼蚁。如果金字塔顶端的人要做试管，她会选择年轻貌美的大学生还是底层的农村妇女、无业游民，一旦女性的身体被贴上买卖的标签，这是对女性的侮辱，对尊严的践踏，是社会的退步。
而且，代孕妇女自身的权利难以得到保障，代孕母亲成为代孕中介机构赚钱的工具。资本的逐利性将会忽视孕母健康管理，对孕母和孩子的健康造成危害，增加了代孕母亲的妊娠和分娩风险。
代孕子女出生后的身份确定无章可循，代孕导致家庭人伦关系复杂混乱也会引发孩子归属、抚养权纠纷等民事法律风险。所生育出来的孩子，若是不健康不健全，客户不满意，将会被退货，甚至成为器官买卖的对象。
禁止代孕，保护的是每一个人作为人应有的最基本的尊严和权利，保护的是广大女性的身体健康、人格独立。
总而言之，代孕，是不可能允许的。
郭老精神矍铄，思路清晰，坚定的眼神里透露出智慧的光芒。
南笙：您说得对，那里的条件简直草菅人命，每个人都是符号，挣钱的工具，没有丝毫的人性和尊严。
郭老：是啊，善良的人不会去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但不保证资本不会，居心叵测之人不会。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而制度安排，是不同群体或者说阶层之间利益的平衡与博弈，保障的是相对公平。
没有一项制度是完美的。
比如高考，一考定终身，机会只有一次，一张卷，一个分数线，决定你上985还是211，还是职业技术学校，这是不公平的。
但我们有其他的方式吗？没有，高考是截至目前最有效的相对公平的选拔机制，是实现阶层跨越最有力的方式和途径。
没有这个机制，阶层将固化，阶层壁垒将会更牢固，剥削与压榨随之而生，历史上，这样的现象比比皆是，社会将犹如一潭死水，没有动力，何谈进步。
所以相较于它的选拔性相对公平性，这样的制度安排合理的。
这和历史上的科举制度是一个道理，机会公平，这也是底线公平的体现。
我们是单一制国家，全国通用一部法律，就是说，法律法规若规定了它合法，它将在全国范围内在十四亿人中生效。为了保障小部分的生育权，它将践踏绝大多数人的基本人权、人格尊严，将会带来更大的灾难。
当然，国家也在努力寻求着二者之间的平衡，满足不同利益群体的诉求。
近年来，全国多地相关部门陆续出台了相关支持政策，比如通过专项补贴或医保报销等方式，降低患者的费用负担，这都是实实在在的进步和支持。
南笙：您说得对，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是我太狭隘了。
郭老：不，每个人在涉及自身利益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放大自身的痛苦，这是人性。
其实你第一次找我看病的时候，我对你就有印象，并不是说病情特殊，而是你拿着厚厚的一叠病例，竟然整整齐齐，还按照时间分门别类，重点的地方还用颜色标注，能够将病例做得如此规整有条理的人，必定是一个热爱生活做事认真的人。
你让我很感动，也看到了你们对我们医生的期望。
所以，你们的需求和痛苦也是我努力工作的动力，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上下求索，不断探究人类生命的密码，探索人类辅助生殖技术，提高成功率，减轻患者的痛苦······
南笙认真地思考着，久久地回味着。
而书架上的君子兰正悄悄地绽放着花蕾。
从医院回来，南笙轻松了许多，虽然心里依然空落落的。
这些年呕心沥血，身心备受煎熬，在期望中失望，在失望中崛起，如此又彻底回到了原点，败给了自己。
怨命运不公吗？怨苍天无眼吗？
南笙苦笑一声。
她最美好的年华，她的精力和金钱，都毫不吝啬的耗在了这件事上，孜孜以求，如今却两手空空，无奈地画上终止符，真真是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可悲，可笑，可叹，可怜······
她摸了摸依然坚硬如石的肚子，隐隐作痛的胳膊，那是常年打针的战利品，是她一往无前的决心和意志。
如今，却成了失败的勇士。
失败的勇士依然要面对生活的不如意。
今后，那些善意和恶意的询问将会继续困扰他们的生活。
南笙或许早已习惯了别人关心的、嘲讽的、亦或是惊奇的眼光。
只是老公是个重面子的人，他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内心又有着怎么样难堪和无奈。
这些年他受的煎熬或许并不少，只是在她面前，没有过多的表露而已。
走在人流如织的马路上，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南笙莫名地感慨，人生有八苦，偏偏于我求而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