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林香脚刚落地,急不可耐夺过一个火把就往山上冲。
“是正理,是他锁紧了门把我和娘关在里面的。”她头发被火燎到了,面也被熏黑。
她表现得又急又气,身子直往外面冲。
“我依稀看到他往爹的坟跑去了,我这就去找他来对质。”说罢她就直接冲了出去。
她没伤到什么,跑得分外快,村里的人根本拉她不住。
村长怕有危险,想了想又叫来三个人跟上她,其余人则在村长吩咐下,帮张家灭火。
张正理站在山顶上望向家的方向。
他能看到家里火光冲天,也能看到不断有人往他家里冲。
“娘,娘啊!”
他与张老太血脉相牵引,适才一瞬间他心下一空,再也站不住委顿在地。
迟来的眼泪布满了他的脸庞,他心中悲痛万分又悔恨万状。。。
“畜生!畜生!”他面向家的方向跪着,突然抬起手猛扇自已耳光。
我不配为人,不配为人子。。。
他遥望着家里那团火光,久久没有挪动身形。
不怪我,都怪阮林香,是她惹娘生气的,怪她,娘你要记得找她。他想。
“张正理!”
也不知过去多久,山下似有声音传来,他瞬间就回了神。
连忙止住悲伤,他凭记忆找到他爹的坟包,将两个小包袱在他爹坟头前藏好。
他自已则趴在坟边酝酿哭意。
再时不时的假哭两声,叫两声爹。
结果越哭越真,他也由爹想到娘。
他的爹早就化成灰了,而他亲娘此刻正在山下受着火刑。
她是为了自已才做出这般牺牲的。
“啊!娘!”他心中的难过又漫了上来。
他苦痛不已,愧疚万分,一下一下在他爹面前磕着头忏悔:“我错了,我大不孝,我有罪。”
他额头磕出了红,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忽然他心里一悸,胸口处揪得生痛。
没了,失去了,我失去了。。。
他忙不迭起身回去看,火光漫天中,他什么都看不到。
我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的娘。。
他无力坐到地上,仰天痛叫出声:“娘!啊!”
与此同时,周府窝在柴房里的张桃英也于睡梦中惊醒过来。
她眼角带泪,这是做了不好的梦。梦里只觉得万分悲伤,具体梦到什么她却是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娘,呜呜。。。”
才来周家两天,她就受到了以往从没受过的各种欺负。
今天是因为她挨不住两个婆子的辱骂,开口反驳了她们两句。然后就被她们排挤着吃不了饭、上不了床睡觉。。。
只能一个人窝在柴房里委屈着睡了过去。
“你和二哥一起卖我,你再也不是我娘了。”说完这句赌气的话,她抱紧身子重新闭眼睡了过去。
睡却也睡得不如何安稳,时不时于睡梦中啜泣两声,眼窝处有水痕,也不知是做了不好的梦,还是想起了不好的事情。
而远在万里之遥的西北某处城楼上,原本站在城门上头观战的张正泉也是猛然一阵心悸,这一份心悸来得莫明,他一下站不住,捂住胸口往旁边移了两步。
也正是他这一移,一支飞来的穿云箭正好就射到了他胸口的位置。
张正泉话都来不及说一句就闭眼倒了下去,
“张副将!”
“快叫军医,快!”
阮林香这是已经打着火把上来了。
她自然也听到了张正理的喊叫声,她没出声叫他,反而是朝山下看去。
火光漫天,张老太必然毙了命。
母子连心,母已死,子才痛苦哀嚎。
他若知失去母亲会这般痛苦难受,也不知他会不会后悔当时的决定?
这话,只有等张老太入儿子梦时,亲口去问问他了。
“张正理!”她朝黑暗处喊道。
张正理被突然出来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他没应阮林香的话,也没停下来等人。
反而想也不想转身就跑。
他跑得倒是快,却不想想此时此地适不适合跑?他不跑还好,一跑则必然出事。
夜晚的山上,他又没照明的灯,又慌不择路,跑了没一会儿阮林香就听到了惨叫声。
她打着火把循着声音去找人。
他一路从陡坡滑到乱刺丛中,裸露出来的皮肤有不少的划痕、血珠,更为严重的是,他右腿痛得动不了。
“救我,快救救我。”他将求救的目光投向阮林香:“嫂子救我。”
阮林香站在高处冷眼看他。
“你欲烧死我,还想我救你?”
“不不不。。”他慌忙摇头道:“不不不,误会,都是误会,我不想烧死你。”
他看着如此冷漠的阮林香,心里有无限的恐惧升上来。
深夜无人的山上,只有我和她,她会不会?
“我。。”他身上疼痛万分心里却又紧张不已,脑子里一点主意也无。
嘴比脑子还快:“是娘,都是娘。”
他说完就啊啊痛叫几声,不知道哪里来的痛,他就是痛得受不住。
他痛得流下泪来,心里一遍遍对张老太说着对不起。
口中则对阮林香说道:“都是娘出的主意,她见你不肯再听她的话,于是起了除去你的心。”
他眼泪流得汹涌,口中继续将罪责推到自已亲娘身上:“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叫我将你叫进去,又叫我锁紧了门。”
“她说。。呜呜。。娘!”张正理心里经历着巨大的痛苦,他娘为他死了,却还要受他的编排。
他心里苦痛万分,却又不知该去恨谁?
都怪我,都该恨我,我大不孝,等下辈子,等下辈子。。。
他自已想通了什么,复又抬起头来。
这回他稳定了许多,一字一句话说得也稳:“她说,‘理儿,娘和你嫂子说几句知心话,家里不用你陪着,你去山上陪你爹说话’。”
“我也确实心里难受,带了半壶酒都喝尽了,不信你来闻。”
他渐渐止住了哭,心变得坚定起来。
“我。。我适才心里难受,正准备回家,没想到就看到家里起了火。”他脸上的眼泪有些被风干,扯得他脸皮疼。
他看向她,极力证明自已的无辜:“我不是故意躲上山的。”
又停了一会儿,他声音逐渐又有了情感:“我也从不知娘要做什么?不明白嫂子你为何会说我要害你?”
阮林香看着他不语。
他竟然还冲阮林香笑了:“即便去县令那里我也这样说,若他不信,他大可以去问娘。”
还不止呢!
他看着沉默不语的阮林香,感觉自已脑子真是从未有过的清晰好用。
“我还要反告你杀了我娘!”他指着阮林香笑得有几分诡异:“你和我娘,她是手脚不便的偏瘫,你是对我家怀恨在心的毒妇。”
他看向她,无比恶劣道:“她哪里有本事生火,明明就是你杀了她!”
想到此,他激动了,感觉自已身上的罪孽也减轻了许多。
“就是你,你最坏!”她此刻冷着脸不语的模样,莫名让他想到自已来带张桃英走的那晚。
他后知后觉反应起她身上无穷的力量来。
心中更恨阮林香,恨声问她:“那道门锁不住你的对不对?可你还是任由我锁上了门...”
是了!
错不在我,错全在她!
是她扮猪吃老虎,是她几次三番故意惹怒我们、挑衅我们...
都是她!
渐渐的他情绪有几分崩溃,他冲她喊道:“你明明有那么大的力气,你为什么不抱我娘出来?你又为什么不愿代桃英去周家!”
“为什么!”
你那么厉害的人去了周家,肯定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自私,不愿意主动出来替我妹妹?
“阮林香,你这个无情无义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对着阮林香又喊又叫,是在悔恨,也是在为自已的罪孽转移到了她身上而兴奋激动,
他指着她的鼻子高叫道:“阮林香,我要去县令那里告你!”
他说完了这许多话,终于累得闭了嘴。
嘴闭上了,他的心却平静不下来。
手躲在身侧微微抖个不停...
她为什么不说话?他又仔细去瞧了瞧她。
火把那一束光照不出多少地方。
他只看到火光中她的脸平静无比,冷漠无比。
他有几分被吓到了。
张了张嘴欲辩解几分。
她却缓缓开了口。
“原本我为你留了两条路走。”
迎着他半是迷茫半是期待的目光。
她轻轻一扯嘴角,却没继续说了。
轻声和他商量起了别的,她说:“你要告我?不如去阎王那里告,好不好?”
这种坏心眼的东西,她不打算留他了。
什么?
她的话语让他有一瞬间愣怔。
阮林香没应他,她看向下方一点的那棵大树。
在他惊恐得说不出话、欲张嘴大喊时。
她已经提着他到了树前,没有犹豫没有停留,二话不说提起他就撞了上去......
“砰”一声巨响,一人合抱不过来的树干被撞的裂开来。
自此,张正理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