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了扶面上眼镜，温迪戈跟在引路白犬的后方，跨过了最后一处鸟居。
此处那种穿过“水幕”的感觉更为强烈了，甚至是远比其他各处都要明显。
如果说其他的地方走过去，像是穿过一层薄薄的水幕，那么此刻进入神域，带来的感觉就像是跃入海面。
与海水相似，氛围的质感显露无疑，浓度甚至能让何舟渡隐约有种窒息感。
好在此刻前来此地的是温迪戈。
同为超自然所属，倒也不至于会被氛围溺死。
只是这种呼吸间带起的风，都能引起氛围流动的感受还是给了他不小的震撼。
震撼归震撼，温迪戈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的，而且作为以贪婪为氛围主基调的超自然，他甚至有点蠢蠢欲动。
想开饭。
别的不说，这个地方名为众神居所，环境还是相当不错的，看得出来，这帮子神也不向是什么会亏待自己的。
鸟居的入口处衔接的是一条小道，竹林间有不少奇珍异兽奔跑而过，能听见清脆的鸟鸣，也能嗅到繁茂植被带出的清香。
大概是霓虹的传统乐器演奏着不知名的乐声，不知道为什么就显得格外婉转凄凉。
温迪戈听不太懂，并觉得像是哀乐。
不确定，再听听。
一人一犬向着竹林深处前进，期间没有遇见过任何神明，不知道是在避让还是如何。
就这样行进了一段路后，白犬很快便驻足不前。
绿眸微抬穿过镜片，博伊斯的眼眸便瞧见了所谓“天照大御神”。
太阳女神的样貌投到这副眼镜中，大概是因为所属地区氛围的原因，呈现出一副浮世绘美人的样子。
祂微微抬起下巴，端庄而平和地道：
“吾已等候多时，此任契约者，请随吾来。”
那只白犬重新化为纸折的式神，回到博伊斯手中，天照衣摆飘荡，代替白犬领起了路。
路上还是不见任何一位神明，霓虹所号称的八百万神明，在此刻好像只有天照一神一样。
博伊斯垂了垂眼，望着前方天照的背影，冷不丁开口：
“我记得霓虹神域001中所登记的神不止你一个？在维持那处缺口还是？”
天照的仪态没有变化，只有温和而平淡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并未，那处缺口吾等难以解决，这才借吾化身告知于汝。”
“至于为何无人前来…难不成汝的到来是什么值得欢欣之事吗？”
“呀…？”少年稚气的声线几乎是追在天照的话语后，他语带笑意回道，“那请问你们是在害怕呢？还是在讨厌呢？”
“哦，我猜猜——”他拖长了尾音，“是又怕又恨吗？”
天照不答，但博伊斯仍然感觉到周遭某处氛围一乱。
他意味深长地露出个笑——就在附近，而且在偷听啊。
试探出了这一点，他就干脆不等天照答话了，自顾自地笑吟吟道：
“其实你们应该感谢我愿意来这一趟的，毕竟如果我不来，你们可能就要一个个的，就这样‘嘎嘣’一下，死掉了捏——”
这下别说那几个偷听的，天照的脚步都是一顿，不过因为背对着的原因，他倒是没看见天照的表情变化。
“汝要是不来，山下的人类怕是讨不了好，所以汝一定会来。”
最终，恢复步伐的天照甩出来这么一句话。
拿普通人赌GSA一定会来吗？那GSA确实会来，只不过……
“你不是受供奉最多的那位吗？我记得这边每隔一段时间还会专门举行对你的祭典呢？这么不管普通人的死活？”
温迪戈扔出的话恶意十足，提问的方面甚至有些尖锐过头，像是完全没考虑过天照会不会或者愿不愿意回答。
而还没等到天照说什么，另一边传来的氛围波动就同时吸引了二者的注意。
温迪戈饶有兴趣地一挑眉，只不过天照没给他探究的机会，一道氛围打出，那激荡起来的氛围波动就敛旗息鼓，不再波动。
像是怕他继续说些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天照加快了脚下的步伐，甚至用上了氛围。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祂将氛围维持在一个温迪戈需要快跑才能跟上的速度里。
一时间，温婉女子样貌的神明在前走，棕发少年在后跟着跑。
但温迪戈看上去并不怎么在意，他甚至显出几分游刃有余的样子。
天照对此也没有更加刁难。
二者都很清楚这只是一次小小的报复，而如果这小小的报复过了头，那可就是挑衅了。
又是一段路后，天照停下了脚步，让出身前凝实的氛围屏障。
这是另一处水幕之前。
但是与之前作为出入口的水幕不同，此处更像是所谓的神域边界。
换而言之就是氛围更为凝实，而且不能穿过。
而此刻，这屏障上插着一柄剑，破了一个洞。
正是这个洞口，导致了神域中的氛围向着氛围浓度更低的地方如水般外泄。
博伊斯瞥了一眼洞口上插着的剑，将视线转向端庄站立在原地的天照：
“也许你应该向我解释一下，天丛云剑是怎么插到这个上面去的？”
天照将双手交握，自然垂下，神态也显得正常：
“有少许小辈性情顽劣，趁我不注意竟是将其偷了去，打闹间，这神剑便将神力屏障刺破了。”
“莫要操心，吾已经处罚过了。现如今更需在意的是，这泄露该如何解决？”
人无语到极致确实是会笑的，最起码温迪戈壳子里的何舟渡真的很想笑，以至于他说出来的话都显得阴阳怪气：
“还能怎么解决？给剑拔出来，给洞补上呗？这你问我？”
“这便是问题所在…”天照垂下眼，语气温婉又平静地解释道，“吾等神力与屏障构成并不同源，其需要完全无主的神力，但吾等的…都已染上了吾等的气息……”
哦，神域的屏障氛围是无主的超自然氛围凝聚的，而且屏障结构不接受有主的超自然氛围。
所以这帮神给屏障捅了个篓子之后补不回去。
短暂思考得出这个结论的温迪戈被气笑了，他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迈步上前，伸手拔剑。
长80厘米左右，刀锋形似菖蒲叶片，剑柄上携带着不少环节的纯白长剑被他拔出，只留下了屏障上那个完整的破口。
赶在神域中的氛围从更宽阔的破口争先恐后的倾泻之前，何舟渡将感知自温迪戈身上延伸了出去。
人类的精神力是超自然的一部分，但因为持有者本身不具备超自然能力，所以调动的氛围自然不会被打上气息或者烙印。
像是打上创可贴一般，无主的氛围被精神力引至破口，顺势贴合上破口处断裂的氛围结构，将破口缓缓修复。
姑且算是个轻松的活……
脑中想法还没落下，氛围变动被何舟渡敏锐地感知到，随之而来的是某物袭来的劲风。
氛围修补没停，温迪戈猛地一转身，手上抬起的正是刚刚自破口拔出的剑。
袭击者何舟渡没什么印象，毕竟霓虹神系的登记他确实没看完。
再加上浮世绘化之后，神的长相就有点抽象，但这并不妨碍温迪戈在同时调动氛围。
大概是氛围浓度的原因，冰锥凝聚的速度远远超过外界。
于是同时刺入神躯的就成了剑与冰锥。
天照好像到这时才反应过来，那张非常符合大和抚子印象的美人脸猛然变得惨白。
祂先手唤出一面绕着火圈的镜子，赶在温迪戈更进一步动手前将那神打晕了过去。
温迪戈无感情地回看了天照一眼，在氛围屏障修补完成之后，他开了口：
“好一个待客之道，怎么，是我的话刺激到你们脆弱的神经了？”
少年的耳麦中传来普罗维登斯冰冷的提示音：
【神性防护lv.1已启用，剩余氛围可持续时间预估为五分三十秒】
【现在开始倒计时】
“便是看在这小儿已经因此受伤的份上，原谅他如何？”
天照垂下眼帘，慈爱又悲伤地望着地上昏厥的不知名神明，但温迪戈没打算买这个账。
“你要我看在它为了杀我受伤的份上原谅它？”
他尾音上扬，那双绿眸在此刻展现出极强的攻击性，随之扬起的是嘴角：
“好啊…也不是不行，我可以原谅它。”
话音末尾，温迪戈调动氛围，刺入那神体内的冰锥节节增生、然后炸出绚烂的光彩。
金属碰撞的声响起，来源是天照用那面镜当下了温迪戈刺下的天丛云剑。
但挡下了剑，可挡不下鹿的骨面。
早前就说过，霓虹的八百万神灵水分很大，这其中有很多都算不上是真正意义上的神明。
因此当温迪戈上下交错的犬齿扣下时，贪婪的氛围一拥而上，要杀死这无名之神远比他想象的要轻松。
“死了我就原谅了嘛～”
温迪戈轻快的语气裹挟着浓郁的恶意，而这自然引起了周遭的反应。
“吾等慈母…”
“天照大神……”
“母神…”
不同的称呼纷纷响起，早前一直隐匿于各处的神明们终于愿意现身，将这个小小的角落围成一圈。
而神明们最先开口的第一句话，赫然是不约而同地呼唤天照。
祂们也不说话，只是在呼唤完天照之后就将略带敌意的视线投向温迪戈。
显然，意思是很明确的。
天照此刻才刚刚放下微微抬起的手，祂没来得及从温迪戈口中救下那个神。
温迪戈面上没什么畏惧的意思，他甚至连鹿骨只展现出了一瞬就收回。
温迪戈壳子里的何舟渡已经看出这是群什么性子的神了，欺软怕硬不外如是。
所以他完全不感到害怕。
刚刚掠夺而来的氛围被温迪戈的贪婪迅速转化，耳麦中的倒计时走了一段就又重新回转，甚至从五分多钟延长至了十分钟左右。
“怎么？都没断奶？只会喊妈妈吗？”
绿眸扫了一圈周遭，换了一片感怒不敢言，温迪戈于是将视线转至天照：
“祂们在喊你为祂们主持公道呢，好妈妈你怎么想？”
天照无言，但看起来祂似乎终于忍不下去了。
“汝等自己处理吧。”
扔下这句话，天照化作一只白犬迅速离开，而高悬于这片神域中的太阳也因此降下。
当下，一众神灵就没空去管温迪戈了。
“吾等慈母又躲去那天岩户中了…天钿女命何在？”
他们急匆匆地去寻另一位女神了，竟是就这样把那死掉的神和温迪戈忽略了。
温迪戈有一瞬间是疑惑的，但很快他释然了：
看上去傻，但不过是转移问题的计策。
天照出于逃避心理躲入天岩户，神域中的太阳消失，众神就理所当然地能够顺坡下驴，可以就这样放下他不管，转而去请天照重新出来。
……该说不说是个聪明的计策？
避免了冲突彻底爆发，又算是默许他杀掉那个神，还给了众神一个不必直面他，可以逃避这一切的借口。
甚至祂自己也得以逃避掉这一切，毕竟温迪戈是不会在这边久留的。
左右看看，这边真的没有留下任何一个神，温迪戈于是耸耸肩，转头就把地上的天从云剑拿起来，扔下那具尸体，去寻神域出口了。
路过某处河流边时，他侧头看了一眼，发现众神正围绕着一个起舞的女神。
……
“哎，泉先生！”
年轻人毛毛躁躁的声音先一步他本人匆匆赶，让坐在无人海岸礁石上的泉玉回眸。
“陈医生说你还不可以下水！”
“嗯，我知道。”
鲛人的声线带着点沙哑意味，他竖起一指对着正好赶到的苏澈比了个噤声手势：
“所以…劳烦帮我保密。”
“诶？？”
苏澈没来得及拦，就看见泉玉自礁石上一跃而下入了海，迎上了海边灰蓝色的身影们。
还是那个海豚群，只不过少了两道身影，并且族群成员都有些萎靡不振。
鲛人伸手一一自海豚们身上抚过，又带头往海的更深处游，直到进入一片缤纷的珊瑚礁中。
海洋生物的死去自然不会有什么墓碑，它们生于大海，死后也将归于大海。
所以泉玉做的，也只是委托苏澈操作无人机，将两具尸体从那片海湾里带了出来。
现在已经看不到那两具尸体的影子了，但它们确实曾经存在过。
泉玉自海中冒头的时候，苏澈还等在海边，并且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
“谢了……”
道谢话语尾音还没落下，泉玉银灰的眼里就倒映出了一件白大褂。
陈铭似笑非笑地抱着双臂从海边岩壁的阴影下走出：
“不用谢。”
鲛人无言，瞳孔微缩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苏澈，换回后者一个委屈的表情。
“冤枉啊！真不是我告诉陈医生的！”苏澈的大声叫冤回荡在海边。
年轻人的声音一路顺着海风传出去很远，也算是彻底为霓虹的行动画上了句号。
而局内，何舟渡垂眸看向平板。
蓝色向日葵小队的频道传来了不同于往常的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