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沉稳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怔了怔,转身对上他一双炽热的红眸,心虚垂首,不知从何处说起:“我……我……”
果果与芙蓉带着梧樰先行离开,青山大人过来扣袖与云川道:“下官查过,并无大碍了。”
他这才收回洒在我头顶的目光,负手威仪道:“嗯,子时已到,鸷鸟那边应已办妥,你我也该是启程了。”
“遵命。”
抬起玉指轻搭在我的脸廓上,他捧起我的容颜,满目怜爱,柔情似水道:“九儿,本座走了,保护好自己。”
我看着他的目光里有些模糊,咬唇同他点了点头,“好。”
他朝我勾唇一笑,玉指从我脸畔收回,转身离开……
“君上!”我看着他的背影,情不自禁的唤出了声,他离开的步伐蓦然顿住,背影亦是僵了僵。我强颜扯出一个笑,压下心头的不舍与担忧道:“一定要保重。”
他握紧负在身后的那只手,不敢转身,只佯装平静的答了句:“好。”
我敛眉低下头,一滴泪水溢出眼眶,此情此景,不似头一次,分外熟悉。遥想上一世,他每每离宫,我都会同他说一句保重,而彼时他总是会唇角上扬的与我承诺道:“一定。”
一定二字,我已许多年不曾听他说过了……
阿阙离开王宫之后,鸷鸟也不知了去向,果果一心都在照顾梧樰之上,自是没有空闲再同我研究旁的了,至于芙蓉女官,则是心不在焉的绣着花,满宫殿唯一能与我常说话的,就剩下水儿了。
“自打大人被君上禁足了之后,这若水殿之中可是前前后后围了不少魔兵,君上真是过分,将咱们的大人真当做犯人看管了。不过说起来,奴婢实在没有想到,君上竟真听了那什么公主的谎话,以为大人给她下毒,不信任大人,奴婢原以为,君上对此事,多少也要为大人考虑几分。平白无故给大人安个罪名,大人冤枉死了。”
我取过架上一只孤星长月盏,仔细在眼前观摩了一阵,不以为然的笑了笑道:“我是冤枉死了,谁让魔君大人现在对那丹朱公主一往深情呢,替丹朱公主做主,也是应该的。况且,只是禁足而已,不能出门赏花赏草罢了,没什么大问题,在殿中偶尔看看书,赏赏茶具,不也挺好么?”
水儿瘪嘴道:“奴婢只是在给大人鸣不平,大人人那么好,还总是被冤枉……大人您可是冥府判官啊,您要拿出判官的架子出来,好好治治那些人,这样才能让他们知道,大人您不是好惹的。”
我闻言轻笑出声,放下茶盏,拾起了木盒中一只铃铛,温柔的用手抚了抚,“这样过日子,不是挺好么,人生哪有一帆风顺的,不都得经历些大风大浪方能修炼正果么。”
水儿傻乎乎的点头,“唔,大人说的是……”
我拎起铃铛在眼前晃了晃,和煦的阳光透过镂花的铃铛洒在我的眉心,好是温暖。
犹记当年他赠我这只铃铛时,也是为了出门平乱,那一走,他去了三个月。临行前他亲手将这只小玩意套在了我的手腕上,告诉我,若是想念他了,便拿出这铃铛摇一摇,到时候他便能感应到我在思念他,就会提早回来看我。我向来都对他的话深信不疑,这件事,诚然也当了真。他出征那三个月,我几乎每天早上起来都会摇一次,晚上也会摇一次,可任凭我怎么摇,都不见他回来。
后来我索性闲着摇,忙着也摇,将铃铛挂在腰间日日不离身,一直盼到了第一百天,他才领兵凯旋归来。我晓得他骗了我,便生气的将这铃铛还给了他,还同他赌了三天的气不理他,尔后还是他亲自来寻我道歉,我才原谅了他。
铃铛虽小,可意义却是重大,上一世的这些东西,都被我视作珍宝的好生收藏着。不想我死后,他还能如此有心,替我将这些物件,都保存的完好……
“你以前都是在阿阙身畔伺候的么,这个若水殿,除了我之外,可还有旁的人居住过?”
水儿鼓着腮摇头:“奴婢伺候君上那会子,这若水殿便已经空了,听说此殿原本居住之人,也是位姑娘,好像与咱们君上关系匪浅,那姑娘后来不知因何消失不见了,君上后来只命少许侍女留在若水殿以作清扫之用,旁人,都一概不许进来,奴婢以前连若水殿的门都进不来,直到几个月前芙蓉女官带咱们进来伺候大人,奴婢们这才见到殿内的风光。”
“一直都留着……他这是,在等我么?”铃铛放回木盒子中,我继续去看别的物件,“上次你失手打碎了孤星长月盏,为何会担忧阿阙会要了你的性命?难道,这盏对阿阙很是重要么?”
“大人您这一问,倒是将奴婢给问住了,不过从其她几位年长的姐姐反应来看,这盏,是对君上很重要。我以前私底下问过梧樰姐姐,梧樰姐姐说这盏便是原先若水殿的主人所造,送于君上的。若水殿的主人离开后,这里面的所有物件,君上都命人整理收集在此处,就连这园子中的花草摆设,亭台楼阁都未改变半分。奴婢以前还在君上身畔侍奉时,君上的上善殿也有一只和这一模一样的盏,君上还总是对那只盏发楞。说起来,奴婢也觉得奇怪,那几千年里,君上除了对一些物件发呆,便是命人在魔宫中种满茶花,有时候夜深人静,独独对着月亮呢喃轻语,有好几次奴婢都碰见……碰见……”
我追问道:“碰见什么。”
“碰见君上落泪……”水儿缩缩脑袋,惶恐道:“水儿失言了。”
落泪,我停在一扇屏风前深叹了口气,虽说前世的事情,我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但那日在思卿殿,我也见到了许多前世所发生的事情,上一辈子,我一直认为他不喜欢我,对他的满腔爱意,也不过临死那一瞬间,才敢与他道了一句喜欢……原来,我不晓得,他其实也是喜欢我的……
“水儿,你在阿阙身畔,侍奉了多少年?”
水儿道:“不多,也仅仅才几千年时光罢了,奴婢当年也只是在殿外侍奉罢了。君上他不喜欢人打搅他清净,水儿也只有偶尔端茶送水进去,方能见到君上,后来,君上闭关了,水儿便与芙蓉大人守了两万年的空殿。”
“两万年?”是前去凡间轮回的那两万年么?
“是啊,君上两万年前下令要闭关修炼,直到去年方出关。”
我沉下心再追问道:“他,是因何要闭关修炼?”两万年了,他竟辗转在人间轮回了两万年。
水儿摇头:“奴婢不知,奴婢只记得当时君上好像受了很重的伤,玄朗上君出来传的令,言君上要闭关一段时日,魔宫中的事情,暂时由玄朗上君代为掌管。青山大人将临渊殿大半的侍女都调走了,只余下一百多名侍女随芙蓉大人继续侍奉在临渊殿。”
两万年前……他受了伤,这与下凡寻我,又有何关系?
看了两个多时辰的旧时念想,我心事重重的回了寝殿休息,我知晓了当年与他之间的种种,也知晓了自己为何会因缘巧合投了胎,转了世,但唯独不知道,他在那些年里过的如何……
云川啊云川,你我,却也算是有缘分。上一辈子的离别,这辈子的重逢,我原以为这一切都是天意,谁想,这一切都是你的苦心安排。
手中握着一卷乐谱无心再看,我支着额,歪头看桌案上的一炉香。
昔年初遇,他一袭白衣抚琴为生,高风亮节,出淤泥而不染,衣香鬓影间,我独独看中了他一人。我有心要见他,却是白白错过,万万没想到,在我最是狼狈不堪时,他出现在了我面前。没能给他留下个好印象,我的确后悔的很。
再次相遇,他竟成了我买下的男人,我们一同居住在那座偏僻的小屋里,白日我出门勾魂索魄,晚间他替我熬粥做汤,照料一隅茶花地。当那第一朵茶花含苞待放时,我的心便彻底被这个男人给吸引了去。
往日种种都恍若还在昨日,以前我总将这些事归功于缘分,全然不晓得,他为了这次重逢,付出了多少心血……
一盏茶凉,我恍惚醒了神,看了眼外面隐隐绰绰的两抹身影,放下手中书册起身欲去换盏茶。
“大人。”芙蓉女官推门而入,我停在烛台前好奇道:“怎么了?”
芙蓉女官颇为紧张道:“樰儿她,她好像体中的东西又复发了……”
“复发?”
我放下了茶盏急忙赶去了偏殿,魔界瘴气入体,向来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东西,若非我不是长生铃的转世,怕是昨日也根本压不住瘴气的蔓延。
“梧樰,梧樰你忍一忍,一会儿便不疼了,梧樰!”
未入殿门便听见果果在焦急的安抚着,伴之而来的还有女子的惨叫声,杯盏落地之声。我大步迈进了殿门,急行到她床前,抬指点在了女子的眉心,女子这才放弃了挣扎,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芙蓉女官很是关心的坐到她床前,握住女子的手颤颤道:“樰儿,樰儿你可不能有事,你若是有事,姨母怎么和你娘交代啊!”
我先执起她的一只手,抬指搭在她的筋脉上,运功将体中的灵力顺着指尖渡进她体中。汩汩灵力顺着血液流进她的心脉,我抬掌结出一盏红色茶花,掌心敷进她的胸口处,稍一用力,灵力便将她体中的残毒给逼了出来,她虚弱的呕了口黑血,芙蓉女官欲要用帕子去帮她擦拭,却被我先一步给挡了下来。
“不要碰这些东西,我来。”从她手中抽出帕子,我撩起袖摆,给她轻轻擦着唇角的血。“果果,拿火来。”
“唔,好。”果果扑去案前拿了盏烛火递给我,我拎起帕子将其罩在火苗之上,刹那间的功夫,那帕子便被焚成了灰烬。
“大人,梧樰她……”
我理了理袖子道:“她无碍,只不过,我也不确定她体中的余毒可有清理干净,但可以确定的是,她身体中大部分的毒气都被逼出来了,即便眼下没有清理干净,日后再发作,我再来帮她逼,总有清理干净的时候。这段时日,你们先好好照顾她,有什么事情记得及时要来告诉我。”
“好。”
果果一脸疼惜的给梧樰盖上被子,后又转身看着我,歉意道:“花姐姐,梧樰以前不懂事,姐姐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她其实是个直心眼的姑娘,并不坏。”
我伸手给他扶好发间的桃花,浅浅一笑道:“知道你喜欢她,我自然是要不计前嫌了。”
果果脸上一红,嘴硬道:“姐姐你说什么呢……”
我大度的拍了拍果果肩膀,“行了,她也没事了,那我就不在此处扰你们安静了,我先走了。”
“大人。”芙蓉女官忽然开口唤我,我扭头不解道:“嗯?”
女官大人的脸色有些异常,恭敬朝我扣袖一礼:“下官随大人一起出去。”
“那梧樰……”
芙蓉女官放心道:“有公子照顾,下官无须担心,下官……正好有件事想要与大人商榷。”
原是有事寻我,我恍悟点头:“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