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九?”我不明,本来我就是女子,个头不高,如今站在他眼前,反而更加矮小了。没有他,我尚可算个俊秀公子,有了他……这对比太鲜明了!
他挑眉,眸光熠熠嵌着两缕温情:“嗯,小九。”抬指替我拂去额角碎发,袖底清香拂面,莫名的神清气爽,“卖身契已转手,在下多谢七娘近来的照拂,时辰不早了,在下要带小九回去歇息了。”
分明是对七娘说的话,此时却是目光灼灼的瞧着我,七娘执起团扇莞尔一笑,“好了好了,你们两位,早些回去吧。各位客官,七娘在楼中备了晚膳,请各位今晚吃好玩好。”
四下的嘈杂声我全然听不见,华衣女人羞愧恼怒而走,台子上的乐师拨动弦乐,我站在他跟前,昂头看他,有些呆……
“你还要这般看着我多久?”
我眨了眨眼睛,看着他这张清冷中又携了几分妖冶的容颜,轻咳了声,“唔……我脖子抽筋了。”
“……”
他无奈抬手,替我揉了揉脖子,五指用力,重新将卡住的筋掰了回去。
“啊疼。”我捂住脖子叫了声,皱着眉头嘟囔道:“你就不能轻些么?”
他眼中带笑:“我已经很轻了。”
我委屈的瘪了瘪嘴,转身往大门处走,他跟了过来,我听着他不疾不徐的脚步声道:“卖身契在我这,你放心,我不会再卖了你,也不会让你帮我做什么,我自己都是个小喽啰,你更没法真的留在我身边做随从,之前的话都是我说出来骗人的……你若是想要找个事情做,我倒是可以引荐你去谛听的圣德殿,谛听上君你知道么?他是冥王殿下的徒弟,阎君大人的拜把子兄弟,为人也算是宽厚讲义气,在他手底下当差很是轻松,只要守着别人勿要偷他家产就好。”
他听罢我讲完一大串的话,只浅浅道了句:“嗯,我知道。”
我停了一步:“那你要不要去?”
他低眸看我,眸光潋滟:“不去。”
我哽住,想了想问他:“难不成你想去旁的殿当差?你说与我听听,我去试试自己的脸够不够大,能不能凭个交情将你塞进去?”
“我谁那也不去,我就跟着你。”
我不知如何言语:“你跟着我……可是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我照顾你。”
我张了张嘴:“我很穷的,你跟着我会吃不上饭的!”
他眯了眯凤眸,好笑道:“可还缺个洗衣做饭的贤内助?或是养花种草修房顶?这些我都可以做。”
“但……”我内心挣扎了片刻,道:“你说的这些我都可以自己来,你说说你,好不容易恢复自由了,难道不想看看大千世界,云卷云舒么,你难道没有什么梦想么?何苦要为了我,又将自己关进笼子里。”
他静了片刻,“可,我无家可归,你忍心看我冻死街头么?”
“我……”当然不忍心啊!毕竟你一个英俊美男,若是冻死了岂不是暴殄天物了么!“但我家很小,我怕你住不习惯。”
“没关系。”他柔下声,大手搭在了我的肩上,看着我的眼神要多温柔有多温柔:“我是你的人,只会跟你走。”
“……我”
他是我的人,这句话,怎么听的如此别扭呢?
我怯怯的拿掉他搭在我肩上的那只手,尴尬咳了两声:“那个,我们还是快些出去吧,太晚了……”
转身继续往门外走,我别开他的目光,暗中搓了搓自己发烫的脸蛋,我这是……给自己挖了个坑么?
“大人你出来了。”小童子蹲在门外画圈圈,甫一昂头瞧见我,激动的跳了过来,小眼睛一转,瞪到了我身后的男人:“咦大人,你怎么又带了个人出来?”
我一巴掌拍在小童子的脑袋上:“什么叫做又,我这不是头一次么?”
小童子委屈巴巴的瞧我,揉揉脑袋走到他手边,“你是谁?怎么和我家大人一起出来?我家上君吩咐过了,让我看着我家大人不许被人占了便宜,你离这么近作甚?”
堪堪是一副抓奸的模样啊!
“咳,你别听他胡言乱语,这孩子和他家上君一样,脑瓜子有问题。”我一把捞过了小童子,歉意解释,“啊,是了,我们也见过两面了,你叫什么名字,我该如何称呼你?”
小童子站在我怀里眯着两只大眼睛生气睨我,他抬起眸光,落在了我的容颜上,浅浅道:“既然已经是你的人,名字也该由你来起。”
“你,你没有名字么?”我很是不解,他继续温柔开口:“有,只不过,想换个名字重新开始。”
“如此啊。”我恍然大悟,摸着下巴斟酌:“我其实文采不大好,起名字这事真不该让我来。”
“你喜欢什么名字,就唤我什么名字。”
“我喜欢……”打量他一袭白衣似霜,我仔细想了阵,“你穿白衣,很是好看,不如就叫云川。”
他眼眸里攒了几缕笑意,“好,就叫云川。”
我昂头,看着深沉的天叹道:“嗯……你是云,我是花,你我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当真是云泥之别。”
“你难道不知道,云聚可成雨,雨落则可滋养万花?我终归,是要下去寻你的。”
他这个解释,当真可算是别出心裁,我轻笑道:“可你滋养的是万花,泽被苍生啊。”
“纵使万花丛中过,我也只寻你一人,只灌溉你这一株仙花。”
我心花怒放:“想不到你还挺会说话。”
他勾唇,眸光清澈。“若不同你多说好话,又如何诓你带我回家?”
我词穷,低头浅笑,他还真是一个有趣的人。
小童子站在我怀中翻白眼:“什么云啊花啊的,你们谈论的问题好高深,我听不懂。”
“听不懂就对了。”我咳了声,与他吩咐道:“那个,我不逛了,你可以回去了,记住,不许与你家上君告状!”
小童子周皱鼻头,抬手一指他:“那他呢?”鼓着腮帮子,做足了气势:“你真要带他回家?他可是个男人,你别忘记了,男女……”
我一袖子挥过去,眨眼间小童子便被我送回了圣德殿。这个嘴快的小东西,怕是我自己还没暴露他便已经将我的身份给泄露出去了,谛听手下的人当真没一个嘴紧的。
拍拍手,我再同他面不改色道:“我……先带你回去。”
他淡淡一笑:“好。”
我这是头一次带陌生人来自己的家,好在素日里我是个爱收拾屋子的人,即便环境简陋了些,好歹看着干净利落。门前的茶花依旧是含苞待放的傲娇姿态,几点天光洒在铺满鹅卵石的小道上,我打了个响指,院子内高悬的几盏纱灯自行抖擞起火焰,匀下片片橘光。
微风拂动竹影,飒飒作响,我与他顺着石头小道往前走,甚是不好意思道:“我这个地方偏僻,荒凉了些,不过平日也安静,很适合修身养性,不晓得你喜不喜欢,会不会觉得冷清了。”
他道:“不冷清,小九你很会挑地方。”
“唔……这个院子其实是我自个儿堆起来的,以前竹屋外没有院子,我觉得空旷的太厉害,就按着自己的想法动手整了个花园子,这些花草都刚刚种下,应该还要过些时日方能观赏。屋子不大,住你我二人,或许会拥挤些,你勿要嫌弃,左右也是条件所迫嘛。”
他凝眸,深深看了我一阵,半晌才温柔道了句:“我不嫌弃。”
“对了,你平时会养花养草,那你应该晓得这园子里种的是什么花吧,我明日就要继续去阴律司继续干活了,一日有三四个时辰不在家,这三四个时辰你就自己在这里休息,无事的时候,也可以养养花种种草,厨房有大米和新鲜的蔬菜,你会做饭么?你若是不会做饭,我可以每日中午赶回来帮你做,我手艺不大好,你将就将就,等你什么时候想要出去闯闯了,随时都可以告诉我。”
灯盏余光拉长了我二人的身影,我推开房门,“左边的这间呢,是我的房间,右边的这间给你住,缺什么少什么,你都可以告诉我。中间的是小客厅,你若是喜欢弹琴,明日我再去给你抢一把好琴来。”
安排好了一切,我回身看他,见他不言语,便好奇道:“你难道,没什么想和我说的?”
他摇头,又问:“你的房间在左边?我想去看看。”
“你要去看我房间?你难道想睡我的房间,不行不行,我认床的!”我抱住自己,警惕看他,但静下心一想,他这样谪仙般的男子,应该不会有抢人房间的癖好……
他轻轻启唇,好言好语:“我只会看看,不抢你的。”
“唔。”看他这模样,不像是骗我的,我小步子挪去了自己房门前,掀开深色的帘子允他看,“呐,这就是我的房间,你想看便看吧。”
檀木小几,几卷书简,一只花瓶,几枝菩提花,花形灯架上挂着两盏彩绘灯笼,及地的床幔轻轻拂动,帐顶一串紫藤花悄然绽放,此情此景,显然就是一个姑娘家的闺房……
他眸眼含星的观望了片刻,我有些心虚的撒了手,深色帘幔复又严实挡住了屋内光景,“那个,我,我比较喜欢花哨的,可能同你们喜欢的类型不大一样。”
“无妨。”他从容理了理广袖,唇畔淡携弧度,“我也喜欢花哨的。”
“……”他这是为了迎合我的喜好才故意说的吧,毕竟,之前我这般同牛头大哥说的时候,他老人家还夸了我一句,说我生了副爷们的皮囊,却有颗娘们的心。
让他安顿下来后,我便也继续滚回屋中,埋头翻找线索。
来冥界也有些时日了,可丢失的那件东西到如今都未曾寻到半分踪迹,爷爷说是阴律司出了内鬼,东西也是自己人拿的,但我这些天已经将阴律司的所有鬼差都给私下查个遍,倒是没有一人露出破绽。
牛头马面是注定不可能了,他二人身为冥界阴帅,乃是隶属冥殿的大臣,地位也仅次于黑白无常,虽说名头上品阶低,不过人家真正的当头上司乃是冥王大人,偷阴律司的册子委实用不着,他们想要直接拿便好。其次便是那八位阴差首领了,个个都像缺根筋,让他们偷东西,怕是最后连自己都弄丢了。
还魂书这个东西,大用处倒是没有,唯能给凡人引引魂,故而算不得重要,也算不得不重要。爷爷临行前没将这件事上报冥殿,也是不想因此小事而叨扰阎君大人,所以就想着私下处理便好。可尽管简单如此,我还是没能办到,在泰山府这些年,除了打架斗殴,旁的事情可真是一窍不通。
查案查案,查到最后怕是要成个悬案。
我颓废的趴在桌子上,伸手拾起了一卷书简,百无聊赖的展开,硬着脖子继续看,“镇江马氏,生于怀德二十四年,猝于昭锦一十八年,凡间阳寿六十五年。颍州穆氏,凡间阳寿七十二年,子孙满堂……陇西江氏,凡间阳寿五十一年,生一子一女。凡人的阳寿可太短了,这么几年还不如我的零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