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刚开春倒春寒厉害,温若嫣回府后便起了高热一病不起。
听闻是温旭带她去了湖边落水所致,温启气得臭骂了温旭一顿,徐氏更是罚了家法让他长记性。
在温若嫣养病这段日子里,心怀愧疚的温旭时常偷偷溜到毓秀苑看望她。
应是自知理亏,来看她时温旭从不在她面前提起有关太子的话题,话里话外都在关心她的身体。
一来二去,被他的诚心所打动,温若嫣也就不再计较他骗自已去湖边见太子一事。
在温若嫣生病期间,汴京里还发生了一件动静颇大的事情。
明远伯被削了爵位,其次子孙擎流放岭南三千里,便是大赦也不得回返。
据说是因为孙擎在坊间大放厥词,妄言温五姑娘无福,刚被赐婚太子就缠绵病榻想是受不起天家恩德。
这话不知怎么传到了陛下耳中,盛怒之下便以藐视皇家为由下令彻查明远伯府。
这一查还真查不出不少问题。
诸如明远伯在京外强占耕田据为已有,其次子孙擎奸污民女,纵容刁奴欺压平民,等等恶行一桩桩一件件由大理寺卿徐淳亲手将罪证呈到御前。
徐淳乃是徐老太师的次子,徐夫人的同胞兄长,孙擎妄言温五姑娘无福,不止在打温中书的脸,也是在打颍川侯府的脸。
在明白陛下有意惩治明远伯后,他将以往被沉埋的案件全部摆到了明面上。
果不其然,陛下看了那些罪证后,当即就下旨夺了孙家爵位贬为庶民,一干人等皆按律处置,孙擎则在施以宫刑后流放。
听说残了身子的孙擎还没熬到岭南,在路上就亡故了,消息传回汴京后一时噤声,都以为这是颍川侯府的手笔,再也无人敢说温五姑娘半句不好的言辞。
在病中的温若嫣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这段时间她一直安静待在房中养病,偶尔二哥或者两位姐姐来看看她。
“那安王跟个花孔雀一样,我不过是连续两次在宴会上恰好碰上他,他非说是我心悦他,所以故意调查他的行踪与他偶遇,你说好笑不好笑?”
温若婉向温若嫣诉说这些日子发生的趣事,想逗她开心。
然而,她却高兴不起来,反而感到一阵心慌。
安王的风流名声在汴京城可是鼎鼎大名,没想到对方的心思竟然动到自家姐姐身上,这让她隐隐感到不安。
思索一番后,她谨慎道:“安王此人素来如此,对姑娘家油嘴滑舌没个正型,有不少姑娘被他招惹过。既然四姐姐不喜与其接触,眼不见心不烦,明日我便去跟母亲说,以后那些宴会咱家能不去就去,也省的四姐姐你再遇上他。”
本还苦恼的温若婉闻言眼前一亮,连连点头:“正好我也不想去应付那些达官贵人,着实无趣,有这个时间,还不如窝在毓秀苑陪你煮茶看书。”
听到四姐姐如此回答,她暗自窃喜,心想四姐姐跟自已果然一个脾性。
春日暖阳融融,汴京城的官眷们闲不住总爱找些乐子自娱自乐,其中以各种名头的赏花宴最为繁多。
今日不是你家桃花灼灼,就是我家梨花皎皎,举办宴会的名头五花八门。
再加上春闱刚过,新出的举子中不乏出色之辈,各府的姑娘们也到了婚嫁之年,借着宴会相看人家也是常有之事。
以往都是温若嫣跟着徐氏外出赴宴,就算如今她在养病不宜出门,也有三姑娘可以随徐氏外出,可她却偏偏挑了最不喜欢的温若婉带在身边。
一开始温若嫣也曾好奇母亲如此举动是否有捧杀四姐姐的嫌疑,还曾试探问过两句。
后来徐氏告诉她,因为她被赐了婚,三姑娘又在待嫁,她们两人都不适合出席这些宴会。
再加上四姑娘年纪也不小了,若是妹妹都出嫁了,姐姐还待字闺中说出去不成样子。
故而趁着这个机会将四姑娘带去瞧瞧,争取在她大婚前,将四姑娘的婚事也定下。
听到母亲如此良苦用心,自已竟还怀疑母亲心思不纯,温若嫣直感歉疚,所以越发安静地待在家中,好叫母亲放心。
原本她也是希望四姐姐能趁机选上一门好亲事,但看四姐姐对那些宴会疲于应对,心想这事急不来,便打算让母亲以后不带着四姐姐出门,婚事再另说。
正当姐妹俩聊得开心时,丫鬟来报定国公府的姑娘前来,一听如迎来了,她忙让丫鬟赶紧将人请进来。
“若嫣,我好难受,他,他为什么要当场拒婚?”
“这是怎么了?”
周如迎一进来便不由分说一头扎进温若嫣怀里,然后在温若嫣姐妹俩疑惑的注视下,抽抽搭搭说起昨日发生的事。
昨日是定国公世子周浥尘与襄王府乐平县主赵宜安的定亲宴。
两家俱是汴京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这场宴会办得极为热闹,几乎请了半个汴京城的官宦人家去吃酒。
温若嫣要不是还在养病,也是要跟着去凑热闹的。
正因为她没去,所以不知道席间发生了一件极为难看的事。
却说席间酒兴正盛,定国公世子周浥尘带着三分醉意,说要与萧元枫喜上加喜,想把自家妹子说与他,愿结两姓之好。
萧元枫虽出身寒门,但因其过人的文采以及随和的性情,他与周浥尘等人交情匪浅,又是新科状元,即便定国公夫人稍有不满,但是女儿喜欢她也认了。
谁曾想放着国公府这样的门第,萧元枫竟说什么男子在世当以报效朝廷为重,如今不过初入官场未建寸功,不敢妄谈私事,亦不愿国公府的姑娘纡尊降贵委屈自身。
他这话说得大气凛然,其本意还不是拒绝与定国公府结亲。
好在这话是周浥尘借着酒兴说出,事后大家只当做玩笑,笑了笑也就完事。
但是远在后院的周如迎听后却是在家哭了半晌,今日无论如何也憋不住,要来找好姐妹一吐苦水。
“我是长得不好看,还是性子不好惹他不喜,为什么他要拒婚?若嫣我好难受。”
“不难受啊。”温若嫣搂着她柔声哄着。
听了来龙去脉,温若嫣已了然为何周如迎会这般难受,被心上人拒绝结亲又怎么会不难受呢。
她虽惊讶定国公府这样的门第只因着周如迎喜欢,就能借着周浥尘的口向萧元枫一介寒门子弟提结亲,更讶异萧元枫当众婉拒定国公府的婚事,此举实为大胆。
定国公现掌宫禁宿卫,乃天子近臣。其位虽非权倾朝野,但若心胸狭隘,日后或于陛下面前谗言,或联合同僚阻挠,纵然萧元枫才高八斗,仕途亦难免坎坷。
即使父亲愿意出面为他斡旋,恐也难有圆满结果。
不过,她暂时没心思去考虑萧元枫的前程,她首要做的是安慰自已的好姐妹。
“他也没说不喜欢你,只说想先立业再成家。”她小心为周如迎擦去泪痕,同时劝说道:“你应知他出身寒门,论家世与你是不匹配的,若是冒然与你们定国公府结亲,外面的人难免说他有攀附之心,或许他是不想为外人说道。”
“是这样吗?”周如迎擦了擦泪眼恍惚道。
“对一心争取上游的寒门士子而言风骨最为重要,如他所说,他才初入官场未建寸功,若此时与你结亲,在外人看来不就是他攀附权贵?到时少不得被人说道。”
温若嫣这话也不是没有依据,因为她的父亲就是如此。
当年她的父亲是自愿迎娶她母亲的,成婚时也受了不少非议。
有说他攀附权贵毫无文人风骨,也说他不过是得了颍川侯的青眼才能步步高升,总之什么难听的话都有。
否则当年温启也不会放着清贵的翰林学士不做,找了个机会外放江南。
可即便温启靠着自已在江南耕耘出的出色政绩风光右迁回汴京,又一步步做到中书令,位极人臣。
时至今日,仍有人在背后说他不过是靠着颍川侯府才有了这番前程。
萧元枫作为温启第一个关门弟子,若是不想走恩师的老路也是有可能的。
“如迎妹妹,我认为嫣儿说的有理。”因着温若嫣的关系,温若婉跟周如迎也算有些交情,见这么单纯的姑娘为情所困,便跟着宽慰道:“若一个男子是真的爱慕一个女子,定然是要功成名就后风光迎娶其进门的,萧元枫说是新科状元,如今不过也就一个六品修撰,哪比得上你家钟鸣鼎食,他自然是不敢高攀的。”
在温家姐妹连番劝说下,周如迎觉得颇有几分道理,但依旧想不过来。
“我从未觉得他高攀了我,为什么他要这么想呢。”
温若嫣继续劝说道:“你有所不知,按说他是我父亲的关门弟子,又与我二哥交好,我们姐妹几个叫他一声兄长也使得,可是他每每来府上都十分守礼从不逾矩。咱们两家算亲近的他都是这般避讳,你家可是世代簪缨的公爵勋贵,你父亲定国公又是陛下身边的近臣,他那般骄傲的人,岂能容许别人说他贪慕虚荣攀附权贵?”
“他也真是的,嘴长在人家身上,旁人要说什么尽管说去,有什么好在乎的。”周如迎急道。
听到她这般孩子气的话,温若嫣无奈摇摇头:“你不是他,又怎知他不在意人言。”
“可是......”
“其实这种事,最重要的不应该是他喜不喜欢你吗?对了,你可曾与他互通心意?”
“这......”说起这,周如迎语带迟疑,然后娇羞地埋下头:“他应是喜欢我的吧,不然游街那次他也不会把御赐的琼花赠我。”
听了她的话,姐妹俩对视一眼,想起了当日的画面,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温若嫣遂拉着她的手笑道:“常恐所思露,瑶华未忍折。他把象征爱意的琼花赠你,定然是真心爱慕你。或许真是畏惧人言,亦不愿你跟着他吃苦,权衡之下只能暂时婉拒与你婚约。既知他心里有你,你便再等等又何妨?”
听完温若嫣的话,周如迎想起以往接触的点点滴滴,似乎恰如温若嫣所说。
他对自已若即若离兴许真的只是在意门第之见,怕被人说有攀附之心,自已自诩了解他,却一点都没看出来他的难处,还怪他对自已过于冷清。
要不是若嫣一番劝说,自已差点就错过他的心意。
“好,若嫣我听你的,再等等,等他功成名就后亲自去我家提亲。”
“这就对了。”
被哄好的周如迎欢欢喜喜离开了温家,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温若嫣的唇畔勾起一抹苦涩笑。
她羡慕周如迎有机会与自已心上人携手白头,而自已只能为了家族,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