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刚的举动吴嬷嬷都看在眼里,手段到底稚嫩了些,但毕竟年纪小,能有这番心思已经算不错,所以便继续向她说起各个侧殿的事。
“永宁宫目前除殿下与太子妃起居的苍露殿、朝晖殿,尚有昭阳、飞霜、倚霞三处侧殿。三殿平日闲置,皆有宫人洒扫,太子妃无需挂心。”
“哦?为何这三处侧殿平日里用不到呢?”
“这......”
温若嫣看着吴嬷嬷的表情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她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吴嬷嬷竟面露难色,这倒是引起了她的兴趣。
她眼眸微眯,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故作轻松地说道:“嬷嬷若是有难言之隐就当本宫没问过,也省的给嬷嬷添麻烦。”
“是奴婢没将话说清楚。”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吴嬷嬷心中一紧,连忙说道:“太子妃容禀,飞霜殿和倚霞殿是用来安置殿下的侧妃和妾室的。”
温若嫣听到这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是如此。”
先前吴嬷嬷说得遮遮掩掩,她以为真有什么秘密不成,原来是用来安置太子的侧室。
细细一想,也难怪吴嬷嬷说的那般谨慎,毕竟换作寻常人家的新妇,在成婚后第一天就要听自已的丈夫在婚前有过多少旧人,心中难免不快。
不过她并不曾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在知道飞霜和倚霞殿的用途后,她试探问道:“现如今殿中住着几人,她们何时来向本宫请安呢?”
“回太子妃,殿下未曾有过亲近之人,是以目前为止两座侧殿都闲置着。”说到闲置二字时,吴嬷嬷特意加重了语气,甚至隐隐有些骄傲,想来是故意说与她听的。
按说一般女子听到自已的夫君在娶自已前没有任何女人,应该是要欢喜的。
可偏偏温若嫣不同,她不仅没感到欢喜,甚至还有些不可置信。
按她对太子以往的印象,对方似乎是个举止轻佻言语轻浮之人,即便那是为了接近自已装出来的,但若无经验,应该也不会装的那般自然。
更别说他早过了弱冠之龄,便是因为不得皇帝宠爱没有纳侧室,教导他通晓人事的宫女总有两个吧。
今早看他那般熟稔的在锦帕上“落红”,想来不是未经情事的毛头小子,怎么可能连个女人都没有,说出来委实让人难以相信。
莫不是担心自已善妒,所以在赶在成婚前给遣散了?
还是说,其实太子不爱巾帼,爱须眉?
出嫁前,四姐姐曾经借着话本与她谈及当世男子品行。
四姐姐认为,这个世道但凡品貌端正的适龄男子,若非早有心仪之人,身边皆不乏红颜知已。若无,则必有隐情。或心有余而力不足,或性情扭曲,手段残暴。
如此男子,女子如何托付终身?
从昨夜包括以往的表现来看,赵云谦似乎不像那种人,除非他伪装极深。
既然如此,那么他就属于另一种。
好男风。
若真是这样的话,自已要重新审视二哥与太子的关系了,不然无法理解放浪形骸的二哥,独对他言听计从,还每每帮他说好话。
就在她浮想联翩时,吴嬷嬷隐隐察觉到她神情不对,担心她生出误解,便隐晦地向她解释。
“太子妃有所不知,殿下年幼时受了些磋磨素有体虚之症,太医曾反复嘱咐不可过早行房,并且殿下一贯勤于政务不好女色,这些年也就昨夜亲近过太子妃。”
好吧,果真是自已想多了,人家太子还真是洁身自好。
温若嫣轻舒一口气,还好她没有问出口,不然丢脸丢大了。
为了缓解尴尬,她勾出一抹勉强笑意,将话题引往他处:“说完了飞霜殿和倚霞殿,昭阳殿又是什么情况呢?”
“昭阳殿的情况有些特殊。”
“怎么个特殊法?”
起先吴嬷嬷有些犹豫该不该说,但是转念一想,太子曾吩咐过她在永宁宫之内不得对太子妃有任何欺瞒,长长叹了口气后,她如实说出。
“昭阳殿昔日是逆贼赵绎的住处。”
听着这个名字有些熟悉,温若嫣迟疑问道:“可是那个引发显庆之乱的逆首?”
“正是他。”
温若嫣对朝政之事一向不大关心,但是显庆之乱祸及全国,她想不知道都难。
显庆是先帝的年号,而赵绎曾是先帝的儿子,这一切的祸源便要从先帝宠妾贬妻说起。
先帝还是太子时,常兴侯之女段氏被赐给他成为正妃,那时起先帝就偏宠侧妃郑氏。
不仅新婚之夜弃段氏而去,婚后半年更是不曾踏足段氏的寝殿,期间还数次上奏仁宗陛下要与段氏和离,好扶正侧妃郑氏。
好在仁宗陛下不是昏聩之君没有由着他胡来,见段氏温厚纯良,便迫使他与段氏圆房。
没想到仅仅一次临幸段氏就有了身孕,并且比郑侧妃还先一步产子,是以段氏的儿子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母凭子贵,将来太子荣登帝位于情于理段氏也该是皇后。
可惜先帝登基之后,因一已私欲贬妻为妾,将自已心爱的郑侧妃立为皇后,而本是太子妃的段氏却只能屈居贵妃之位。
后位被夺恩宠全无的段氏,在宫中活得仿佛不存在一般,然则七年的谨小慎微隐忍退让,仍是没能换来一个好结局。
在先帝登基后的第四年段氏因病暴毙,先帝没有任何伤感,只薄情一句“以贵妃之礼下葬”。
关于段氏的骤然亡故宫里宫外众说纷纭,有说她多年积怨抑郁而终,也有说她不堪忍受郑氏的折辱自尽身亡,更有说法是郑氏下毒谋害了她。
不管真相为何,段氏这个可怜的女子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而她所生的长子在她死后,被先帝封为顺王,未成年就令其就藩幽州,无诏终身不得回京。
其后数年先帝完全忘了早逝的发妻段氏,以及远在幽州尚且年幼的长子,他放肆专宠最爱的郑氏,和郑氏所生的儿子。
别人是母以子贵,而郑氏是子以母贵,先帝在登基之初就将郑氏之子册为亲王,亲赐封号“熠”。
熠,盛光也,可见其有多受宠。
后来熠王成年,先帝多次想将熠王册为储君,但每每总有大臣以各种理由反驳立熠王为储君,之后便发生了显庆之乱。
随着熠王渐渐长大,一些心思缜密的朝臣发现,熠王不但样貌与先帝全然不像,就连骄横跋扈的性情也与先帝的敦厚仁善大相径庭。
众人回忆起当年郑氏产子时难产,险些母子俱亡,但宫中随后却传出皇孙平安降生的消息,不禁心生疑窦。
只是当时先帝盛宠郑氏,无人胆敢置疑,此事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如今旧事被翻出,加上熠王与先帝的种种差异,宫里宫外开始有人怀疑熠王的真实身份,甚至有朝臣在朝会上公开质疑熠王的皇室血脉。
先帝钟爱幼子,朝堂内外却流言四起,质疑其血统。先帝虽怒斥造谣者,但流言如同毒瘤,若不根除,终将成为祸乱朝纲的隐患。
为彻底澄清谣言,安定人心,先帝决意彻查此事,还皇儿清白,以正视听。
没多久,就有人找到了当年经手此事的太医与稳婆,经多方查证,终于证实熠王并非郑氏所生。
原来当年郑氏难产时所生的乃是死胎,太医和稳婆想到先帝对郑氏的宠爱怕祸及自身,便偷天换日找来一个弃婴代替死胎,甚至连郑氏都被蒙在鼓里。
先帝惊闻此事,难以置信,多年来疼爱的幼子竟非已出。
朝堂之上,以泰宁侯为首,众臣一致请求先帝将熠王贬为庶人,迎回真正的皇室血脉。
先帝经过深思熟虑,决意向天下昭告赵绎非皇室血脉的真相,并明言不会将皇位传予赵绎。
但他欲将赵绎收为义子,保留其现有尊荣,以此既可告慰天下苍生,亦可维系父子之情。
先帝心意已决,并表明若朝臣反对,则迎立顺王之事就此作罢。
鉴于先帝对郑氏和赵绎偏宠,朝臣们认为,他承认赵绎义子身份已是极限。此举既能维护皇室血脉纯正,亦可稳固江山社稷,实属两全之策,故而最终应允。
然而曾是天之骄子的赵绎哪堪接受这样的身世真相,更不想将唾手可得的江山拱手让人。
朝堂上,赵绎假意让步,认同了群臣的建议,而后在一个秋日发动了兵变,企图以假乱真谋夺江山。
好在老镇国公为人耿直誓死忠于皇族,在知道赵绎欲谋逆之时,不但没有站队那个没有自已血缘的外孙,反而选择密报先帝。
在老镇国公和先帝的筹谋下,赵绎的阴谋没有得逞,夺位失败的他在郑氏以死相逼下逃出皇城,其后在亲兵的保护下逃窜到边关。
逃到边关后,丧心病狂的赵绎竟然引敌国军队入关,打算玉石俱焚。
崇明元年冬,远在凉州的赵绎伏诛,但这场因为叛乱而引发的残局,直到崇明四年所有失地被收复才彻底终结。
先帝一生,不管是做为儿子、丈夫、父亲,还是帝王都很失败,他失败的一生中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病重前密宣顺王进京,将皇位传给顺王,也就是当今圣上。
“当年逆贼赵绎虽然没有被立为太子,但是先帝却准许他入住永宁宫,昭阳殿就曾是他的起居之所。”吴嬷嬷看她对显庆之乱并不陌生,便继续说着关于昭阳殿的往事,“尽管赵绎不是郑太后所生,到底多年母子情分,她对这个儿子始终难以释怀,在听到赵绎伏诛后郑太后悲痛难以自抑,便下口谕将昭阳殿连同殿中赵绎的旧物一同封禁不准任何人靠近。”
“咱们殿下进入永宁宫后本欲重启昭阳殿,毕竟昭阳殿才是永宁宫的正殿,可是郑太后从中阻挠不让殿下入主,甚至以先帝遗命逼得陛下让步,不得已陛下只得另赐苍露殿给殿下起居。”
郑太后前半生独享先帝恩宠,是天下女子艳羡的对象,令人唏嘘的是,先帝驾崩后,她膝下无子,只能深陷后宫争斗,以维系昔日尊荣。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吴嬷嬷所言,郑太后为难赵云谦、阻挠他入主昭阳殿,甚至以先帝遗命逼迫皇帝让步,这些事都说明了郑太后的强势和不容小觑。
幸而如今郑太后远在护国寺为国祈福,否则以她强势的手段,温若嫣自忖难以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