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迎春等人退下后不久,赵云谦踏着沉重的步伐走进来。
白苏见状迎了上去:“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赵云谦没有看她,只是望了两眼呆坐的温若嫣,又看了看桌上没有动过的膳食。
“太子妃没有用晚膳吗?”
白苏低着头,恭敬地回答:“殿下恕罪,太子妃自回来就是如此,奴婢怎么劝也不管用,兴许等温府传来消息,她才会好转。”
“孤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赵云谦皱眉道。
“奴婢告退。”
待白苏退下后,赵云谦走到温若嫣身后,双手搭在她的肩上,轻声问道:“还在想温泽的事吗?”
听到他的声音,温若嫣的意识回拢,脖子僵硬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不是自已幻听,急忙起身行礼:“殿下回来了,妾有失远迎殿下恕罪。”
赵云谦无奈道:“早上才答应我,以后不必多礼,怎么才不到半日你就忘了。”
“殿下,妾......”
没有听她辩解,赵云谦拉着她走到桌边坐下:“听白苏说你没有用晚膳,可是这些膳食不合你心意?”
“不是,妾只是食欲不佳,没有胃口。”
她记挂着侄儿的安危,哪有心思吃饭。
赵云谦看着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心里像堵了一块石头,他知道她是在担心温泽,也知道她现在需要的不是强迫,而是陪伴和安慰。
他放下筷子,叹了口气道:“罢了,正好我从父皇那里回来还饿着肚子,不如若嫣陪我吃点?”
温若嫣低垂着眼眸,轻声应道:“妾遵命。”
说罢,她便要起身,伸手去拿放在一旁的玉箸,准备为赵云谦布菜。
赵云谦见状,剑眉微蹙,一把拉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
赵云谦将她按回座位上,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我用膳时不习惯人伺候,而且你也不必如此。”
“那殿下究竟要妾如何做?”
她是很感激赵云谦帮忙请了何太医去给泽儿诊脉,这份恩情她记在心中,日后定会好好答谢。
但此刻,泽儿的病让她心急如焚,实在没有心思与他周旋。
自两人有婚约以来,赵云谦难得见她在自已面前露出这般率性的模样。
上次见她这样,好似是去年在京郊湖边,气自已诓骗她。
赵云谦拿走她手中的玉箸,好声好气道:“我知道你担心温泽,所以让裘易安排了人一直在温府守着,刚刚宫外传来消息,何太医已经配出药方,只是现在你大哥和大嫂在要不要给他服药之事上迟迟未下决断,不过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所以不要再这样折腾自已了,我会心疼。”
赵云谦说了许多话,温若嫣只听到最关键的一句,涣散的眼眸终于有了一丝神采:“殿下说真的,何太医真的配出了药方?”
总算在她脸上看到点喜色,赵云谦轻笑一声:“当年抑制疫症之祸的便是何太医,你不信我,难道也不信他?”
“妾当然信何太医,若是连他都束手无策,那泽儿恐怕凶多吉少。”她顿了顿,眉宇间满是忧虑,随即强迫自已镇定下来,追问道:“既然药方已定,为何迟迟不用药,大哥和嫂嫂究竟有何顾虑?”
赵云谦没有隐瞒,将裘易回禀的原话告诉了她:“其实温泽的情况不算严重,但他的年纪太小,何太医怕他精气不足撑不过药劲恐有性命之危,所以不敢擅自做主,你大嫂是坚持用药的,她说生死由命,可你兄长怕有个万一,所以尚在考虑。”
当年何太医的药能快速遏制疫症蔓延,便是因为其药性霸道,患者服用后,或可痊愈,或撑不住药性不幸殒命。
彼时疫病肆虐,百姓深受其害,即使知晓药性猛烈,也甘愿冒险一试,只求一线生机。
“大哥也真是,都到这个地步了,便是试一下又何妨,若是再不用药只怕泽儿会先撑不住疫病的折磨。”温若嫣秀眉紧蹙,心急如焚。
她不明白,官场上处事果决的大哥,在这等生死攸关的事情上竟优柔寡断,论魄力甚至不如嫂嫂。
听到她如此着急的语气,赵云谦似有所感,不动声色握住她的手:“再叱咤风行的人,面对将要失去至亲至爱的抉择时,也总是脆弱犹豫的,你兄长纵然为官刚正果断,但也只是一个疼爱孩子的父亲,你没养育过孩子,怎会知身为人父的他,那种害怕失去的心情?”
闻言,温若嫣惊错地抬起头。
记忆中,赵云谦是个颇有心计的人,为了拉拢父亲和外祖父而对自已百般迁就,营造出一副对自已极为上心的模样,所以一开始温若嫣对他的印象并不算好。
见过章怀皇后的灵位后,她理解了他的苦衷,不再抵触他。
但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肺腑之言,好似深有体会一般,让人一瞬间有些看不懂他。
旋即一想,因战乱的缘故他在民间漂泊数年,期间定然受了很多苦楚。
小小年纪又经历了丧母之痛,回宫后因为章怀皇后的出身他的日子似乎并不好过,哪怕当了太子,也要汲汲营营稳固储位。
步步为营如履薄冰的他,比起从未遇过挫折平安顺遂的自已自然有更多感悟。
想通这些后,温若嫣收回惊错的目光,转而化为一丝感激:“是妾糊涂,没想到那么多,多谢殿下一番劝解开导。”
她正欲起身行礼答谢,却被赵云谦一把按住。
“我说过,在永宁宫时你无需行礼,也不用称我殿下。”
不称殿下称什么?温若嫣无声腹诽道。
瞧着她讶然呆愣的模样,赵云谦觉得很有趣,微微一笑:“我表字子慎,当然你若是不习惯,也可以先叫我的名字。”
对现在的温若嫣来说,不管称呼对方的表字还是名字都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
不过想到对方不仅时刻帮自已注意着温府的动静,此番还特意开导,自已若是一味推拒对方的善意,岂不是显得有些不识好歹。
她手忙脚乱拿起筷子夹菜,企图把这件事糊弄过去:“妾有些饿了,不如先用膳吧。”
赵云谦本来的目的就是哄她吃饭而已,根本就没想过她会这么快接纳自已,所以 察觉到她回避的心思,只是宠溺地为她夹菜。
假戏真做吃过饭后,尴尬的气氛似乎还没有的得到缓解,两人就这么干坐着也不是办法,这次是由赵云谦打破僵局。
趁宫人收拾碗碟的间隙,他牵着温若嫣移步到桌案边:“此刻时辰尚早,库房里有一套兴元府上贡的棋子,不知若嫣可有兴趣对弈一局?”
“素闻兴元府盛产围棋子,其中以永州所产的永子最负盛名,向来是只供内廷使用的贡品,妾有缘在颍川侯府见过,确实不负盛名,就不知殿下这副可是永州所产?”
“正是永州所产。”赵云谦说着,示意内侍前去库房将东西取来,同时浅笑着看向温若嫣:“记得东升说过你尤擅黑白之道,可愿给我一个请教的机会?”
“二哥是说笑的,妾只是在闺中学过些许皮毛,不值得称道。”温若嫣谦虚一笑。
“无妨,就当一起品鉴永子如何?”
“妾全听殿下吩咐。”
经历了刚刚的窘迫,温若嫣正愁不知道该跟赵云谦淡然共处一室,听到他提出想和自已对弈一局,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提议。
她虽然不擅诗词文赋,但是因为自小受到父兄的耳濡目染,在书法和对弈上,倒是颇有些自信。
在汴京这些年,她少遇敌手,少时偶然知道世宗陛下曾赏赐了一副永子给文肃公,她早闻永子盛名,为了一试何为永子,心高气傲到主动向有国手的之称的外祖父挑战。
彼时颍川侯看得出她在围棋上天分,只是太过心浮气躁,想压一压她的心气。
颍川侯故意让棋艺同样精湛的长孙徐林同她比试,许诺她,若她胜出自已可以用永子与她对弈。
当时她自信满满,以为定能赢下大表哥,没想到最后输得一败涂地。
那次之后她明白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为人处世不可骄傲自满的道理。
她沉心静气了很长一段时间,棋艺有所精进,就在她准备再次挑战外祖父时,遇上了孟钰。
在那之后她的棋艺止步不前,也没了雄心壮志,一颗心全扑在孟钰身上。
孟钰!
自已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想起孟钰来?
早应该死寂在心的名字乍然浮现心头,温若嫣忽感一阵心慌意乱,原本被紧握住的手沁出丝丝冷汗。
似是怕被赵云谦察觉,她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抬眸偷偷瞄了一眼,好在赵云谦并未发觉她的异常。
不一会儿,棋盘和棋子便在两人面前摆放好。
永子是以多种珠宝矿石为原料,高温烧制后手工滴制而成,永子的烧制过程极为不易,故而成品尤为珍贵。
成品永子,白子白如蛋清细腻如玉,黑子乌黑透碧触子心舒,冬暖夏凉,隽永神韵。
看到相似的棋子出现在眼前,温若嫣将那些复杂的心绪尽数剥离,只着眼于眼前。
她取了一枚白子拿在手中,眼中闪过一抹讶异之色:“其色晶莹柔和,其声坚而不脆,拿在手中沉而不滑,论品相更胜妾在颍川侯府所见。”
“能得你一个好字,也不算枉费我一番心思。”赵云谦得意地看向她,随后问道:“你要执黑子还是白子?”
“白子吧。”温若嫣顺口答道。
赵云谦笑而不语,拿起黑子顺手放在棋盘上。
以往提起下棋,温若嫣是最为自信的,便是号称国手的外祖父,年幼的她都有再三挑战的傲气。
然而令她自傲的棋艺,竟在短短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败给了赵云谦。
看着被杀的片甲不留毫无抵抗力的白子,她觉得脑子一片空白。
一时间,难以接受。
“我输了?”
“承让。”赵云谦淡笑道。
温若嫣并不是输不起的人,既然人家比自已厉害,她就得学会低头:“殿下好棋艺,妾佩服。”
虽然这局输得一败涂地,但她这人最是钦佩有才华之人,佩服两字是发自内心的称赞。
不过称赞的同时,心中不免感到疑惑。
赵云谦的棋艺虽不比颍川侯府的几位表哥精湛,但也却有其独到之处,二哥在他身边随侍多年,为何未听二哥同自已提起过呢?
错了,自已根本从未在意过他,就算以前二哥同自已说起过,想必自已也没有放在心上。
自已何曾在意过他。
自从赐婚后,就狭隘的认为他娶自已不过是因为利益,一再抗拒与他交谈。
哪怕期间他无数次主动想与自已搭话,都被自已所无视。
这样,自已如何能明白他的心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