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她想着不能让太后得逞,需得让赵云谦在事情闹开前赶紧离开。
她连忙放下笔,起身恭敬地福了福身,劝说对方先走。
“是妾的不是,让殿下久等了,这样殿下先行回宫歇息,妾抄写完这些就回去。”
赵云谦并没有听她的话,反而走到她的面前,拿起已经抄好的书本翻看了一番后问道:“还剩多少,不如我来为你代笔?”
其实赵云谦敢违背宫规来这里看望自已,温若嫣就已经感到很意外了。
听到他主动开口要帮自已受罚,温若嫣垂首婉拒道:“殿下好意妾心领了,妾是来此受罚的,若让太后知道了恐会连累殿下。”
似是猜到她的担忧,赵云谦直言道:“太后在内廷并非只手遮天,我此番前来已提前向父皇通报,你不必担心。”
听到他说有向皇帝说明此事,那就是没有擅闯,这样就不会落人把柄,温若嫣这才松了口气。
如果他真因为自已而被弹劾,哪怕明知他只是在做戏,心里也会觉得过意不去。
“如此便好,天色不早了,殿下在外忙碌了一天还是早些回宫安置为好,妾这边会自已处理好的,便请殿下先行回宫。”心里没了担忧,温若嫣的语调也变得轻快起来,然而眨眼间她的语调却变得尖锐起来,“殿下你做什么?”
原以为赵云谦一开始提出帮自已代笔只是说说,没想到对方来真的,她话还没说完赵云谦就走到她身边,将她面前正在抄写的书本挪到自已面前,坐下后提笔便开始抄写。
她倒不是惊讶赵云谦执意帮自已受罚,而是担心明日被郑太后察觉字迹不同。
这段时间,有时候忙不过来赵云谦会把折子带回朝晖殿处理,批阅文书时从不避讳她,所以她有看过赵云谦的字迹,与自已所写可谓大相径庭。
她担心赵云谦帮忙代笔一事明日会被郑太后拆穿,忙想阻止,但是看到白纸上的字后,缓缓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
因为她发现到赵云谦竟能模仿她的字迹,而且模仿的惟妙惟肖,便是书法大家也不一定能在第一时间辨别出自两人之手。
同时她还发现赵云谦就连落笔的一些习惯也与自已颇为神似,似乎是有意为之。
在宫里这些日子,她并未在赵云谦面前写过字,他怎会知道自已的落笔习惯呢?
还是说,这一切只是单纯的巧合?
在赵云谦的再三坚持下,她不得不安静坐在一旁喝茶看着对方帮自已受罚。
“说来,还不知道殿下的字竟然如此好,与之前所见全然不同,行云流水中又带着遒劲雅正,若是勤加练习将来定是书法名家。”心怀不解,温若嫣便借着夸字试探对方。
闻言,赵云谦微微收势,抬头看向她温润笑道:“有当朝名家教导,就是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听到他说师从当朝名家,温若嫣恍惚想起了什么,迟疑问道:“殿下说的名家,该不会是妾的父亲吧?”
虽说当朝有不少名家,但看赵云谦反应似乎在暗示自已,他口中的名家正是自已的父亲,故而有此一问。
赵云谦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冲她点了点头,示意她说对了。
她的父亲温启正是当朝书法名家之一,据说当年殿试时便是凭着一手雅正的馆阁体令诸位考官与皇帝眼前一亮,再加上俊秀的容颜,这才当堂点为探花郎。
随着入仕,温启在书法上的造诣越发精妙高深,不少人为求他一幅题字甚至开出千金。
当初温若嫣与孟钰因字画再度结缘,便是因为有人在坊间仿冒她的父亲高价售卖伪作被她穿拆,然后她一手流畅雅正的馆阁体令众人惊叹,信服她是温启之女应该相信她所说的话,将售卖伪作的骗子赶走。
彼时孟钰就在场,看着她妙语连珠拆穿伪作之人,年纪小小又写得一手好字,而她彻底上心,也才有了后来两人的近一步相识。
原来赵云谦竟是跟自已父亲学的字,温若嫣这才后知后觉。
难怪他连落笔转锋的手势都与自已神似,想来应是父亲教他时想到了在家教导自已时的场景,不自觉用了相同的方式,所以他能模仿自已的字迹。
不过温若嫣隐约记得,父亲在翰林院做侍读学士时,只在上书堂教学了月余便被调往他处,并且这期间没有单独教习过哪位皇子。
按说短短时间,赵云谦不可能学这么快,除非他天赋异禀。
她这人对有才华的人总是格外钦慕,再加上对方还在帮自已受罚,所以她毫不吝惜溢美之词说道:“看来殿下着实用功,妾自小跟着父亲也不过学得两分皮毛,殿下跟着父亲不过只学一段时间就已颇有大家之风,实在让妾汗颜。”
“若嫣的夸奖我收下了,说来这都是温中书教导有方。初学习字时他温柔地握住我的手一笔一笔教我写,他的手很暖,我一直都记得。”
赵云谦似是想起了难忘的记忆,边抄书边兀自将那段不为人知的往事说与温若嫣听。
“可惜他只来过上书堂几次,后来在宫中偶然重逢我问他为何不来教我们习字,他说‘小女顽劣,臣要在家中教导,所以无暇去书堂讲课,殿下若有心想学书法,臣可以给殿下几本字帖临摹,殿下放心,都是犬子与小女在家时习字用的字帖,对殿下来说不难,刚好可做初学。’之后再见,他果然给我带了一本字帖,我带回寝宫日夜苦练,才有了今日这堪拿得手的字。”
“不过在练字的过程中,我发现字帖上总是会写一些奇奇怪怪的批注,例如什么:这些字没我写的好看,我想出去玩等等诸如此类的童真言语。我觉得有趣,便又向温中书要了两本,果不其然,书中一些不起眼的地方,又写了许多类似的话。对了,若嫣可知哪些是何人所写?”
旁人或许不懂他在说什么,温若嫣可是心知肚明。
崇明十二年温启因在江南治理疫病之灾有功,再加上数年出色政绩而被提调回汴京,甫回京便进了翰林院做侍读学士,不过并没有在翰林院待多久就升迁至鸾台任秘书监。
温若嫣记得父亲做侍读学士时给皇子们讲过学,也记得父亲把自已在江南时用来习字的字帖拿去给某个勤奋的学生临摹。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拿的是那几本被她“批注”过的字帖,而且那个学生还是赵云谦!
最重要的是还被他看到自已练字调皮时在字帖上留下的“批注”,现在他就这么念出来,简直让温若嫣羞愧的无地自容。
她现在恨不得没有提起过关于书法的话题。
看到她模样羞赧埋头不说话,赵云谦起了捉弄她的心思,放下笔故意问道:“当时温中书说‘小女顽劣’要在府上教女所以无暇去书堂讲学,若嫣可知府上是谁顽劣令温中书如此头痛,连差事都顾不上要在府中教导?”
少年时糗事她可不想被赵云谦知道,思虑再三,她抬起头镇定道:“殿下许是记错了,父亲当时说的应是‘犬子顽劣’。二哥自小就不省心,常令父亲母亲无可奈何,妾也被他牵累过几次,字帖上那些言语,想必也是二哥被罚时心生不满故意写上去的。”
温若嫣将所有事都推到了二哥温旭的头上,反正小时候他们俩调皮的程度不相上下,只不过自已是幼女,有父亲庇护母亲偏爱,所以比他更放肆一些。
想到这些,她推脱之时就显得更加理直气壮。
不过赵云谦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将信将疑看着她,调笑道:“这么说来确实是我记错了,不过我与东升同窗几载,对他的字迹还算熟悉,字帖上那些‘批注’怕不是他的手笔吧。”
温若嫣顿时无话可说,只是讪讪一笑。
他们兄妹几人,虽然都是由父亲启蒙并亲自教导的习字,但是长大后风格各不相同。
大哥是长子,自幼被父亲寄予厚望,将来是要继承衣钵的,所以他的风格偏雅正规整;二哥性情疏狂偏爱狂草,三姐姐娴静沉稳所以写的一手既漂亮又婉约的簪花小楷。
唯独温若嫣不同,她不愿受限学那一板一眼的馆阁体,又没有二哥洒脱恣意,便学了折中的行书。
从前被罚抄书时,她抄的快便在自已完成受罚后帮二哥抄,结果每次都因为字迹不似前面那般龙飞凤舞而被看穿,然后兄妹两人只得从头再来。
这些已经是陈年往事,现在想来,竟仿佛近在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