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用膳的时辰,温若嫣不舍三公主离去,便主动留她在殿中用膳。
回来用膳的赵云谦看到三公主还未离去,眼中一闪而过窃喜。
起初还担心二人玩不到一处,如今看来,自已这个决定没错。
温若嫣可不清楚他的心思,反而因为与三公主聊得十分投机,完全忽略了他的存在,便是用膳时也只关心三公主。
“这道鱼滋味尚可,静欢你尝尝。”温若嫣指着面前的莼菜鲈鱼羹示意元琴为其布菜。
她如此盛情让三公主受宠若惊,看着自家哥哥越来冷的眼神,三公主直觉自已若是不收敛些,可能明日皇兄就不会让自已来朝晖殿了。
三公主笑着看向她:“多谢皇嫂心意,这些菜我都很喜欢,你别光照顾我忘了自已。”说着顿了顿,冲她眨眨眼,“对了,我记得皇兄喜欢吃鱼,皇嫂不如多关心一下皇兄。”
赵云谦喜欢吃鱼这事温若嫣还是第一次知道。
这段时日一同用膳时,从未见他有什么特殊喜好,每道菜都是浅尝辄止,温若嫣以为他当真没有口腹之欲,也没在意过。
这会儿三公主说起,她才第一次知道原来赵云谦也有喜欢的东西。
糟糕,自已这个太子妃好像真的有些失职,自已的夫君喜欢吃什么都不清楚,也不关心,难怪赵云谦对自已总是若即若离。
想到这,她感到非常羞愧,所以马上放下自已的筷子,拿上玉筷准备亲自为赵云谦布菜。
“殿下?”
她惊慌地看着被抓住的手腕,然后抬头看向赵云谦。
许是怕她嫌恶自已的触碰,赵云谦极快地放开她的手,甚至不敢抬眸看她的眼睛。
“你手上有伤,这种事情让宫女做就好了。”
“哦,好。”
被拒绝的温若嫣重新拿上自已的筷子吃饭,心情略有些复杂。
不知是不是自已的错觉,她总觉得赵云谦对自已的态度越来疏离。
不管她如何想办法化解彼此间的隔膜,对方总是用这样平淡的语气拒绝,仿佛真的不在意她一般。
莫非就像二哥说的那样,茶凉了滋味便不如从前,人心若凉了不外如是。
他对自已已经彻底心凉,不愿与自已有除了名分以外的关系吗?
那些表现出来的在意与冲动,也仅仅是为了得到父亲和颍川侯府的支持,而做戏的吗?
心思敏锐的三公主察觉到两人之间怪异的气氛,说是亲近,却又像隔着什么,但若说他们彼此生厌。
她可清楚自已这位皇兄是什么脾气,惹他生厌之人是绝不会出现在永宁宫。
这么说来,源头便在温若嫣身上。
想到往日里皇兄对自已不错,三公主觉得自已该为他做点什么。
怀着疑问,心思各异的三人用完午膳,午后赵云谦如同往常陪温若嫣下棋,三公主则在一旁观战。
正到将要分胜负的时候,裘易进来传了个消息赵云谦听完面色凝重了几分,看样子似乎急着要去处理。
温若嫣不会自讨没趣去打听是什么事,只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笑着送他离开朝晖殿,转身就跟三公主继续未完的棋局。
谁知三公主兴致勃勃与她对弈,结果是个臭棋篓子,明明此前赵云谦的黑子已经七分胜算,她接手不过片刻,就被温若嫣吃掉一大片棋子,转眼就输得一败涂地。
看三公主输得这惨,温若嫣心知她不善此道,便提出进宫前自已收藏了几本还不错的古籍,邀请她一同品鉴。
三公主对古籍没有多大兴致,翻着翻着就说起旁的话题来:“从前我就听东升说皇嫂写得一手好字,不知静欢有没有这个机会请教一番?”
她口中的东升自然是温若嫣的二哥温旭。
温若嫣本疑惑她何时同自已二哥有过交情,但转念一想,她与赵云谦亲近,而二哥又是赵云谦的伴读,他们两人在宫中偶然见过也不算什么意外之事。
“二哥他是胡说的,我的字算不得顶好,不过你若有心更进一步,我倒是可以陪你练一练。”
“母妃常让我静心,我便试试这练字能不能让我静下心来。”
见三公主如此好学,温若嫣也不藏私,当即让白苏将自已收藏里最好的纸和墨拿出来,亲自为其研墨。
按说三公主就算不受宠,怎么说也是公主,七岁上便有专门的教习女官负责启蒙,便是只专注学规矩礼仪,经史笔墨多少也要学一些。
就算女官不教,她的生母文修仪出身官宦之家,应也会关心她的教习问题。
可是当温若嫣看着纸上稚嫩的字体时,仿佛看到了刚启蒙的自已,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点评。
“让皇嫂见笑了,我写的很差是不是?”三公主察觉她神情不对,不安地放下笔,心知自已的这手字拿不出手,白费了上等的澄心纸和松烟墨。
看着三公主不安的模样心知她在宫中成长艰辛,不比自已在家中被宠着捧着,温若嫣语气轻快地安慰道:“你千万别这样想,字嘛,写清楚就好了,不一定要往好看了写,咱们又不去考状元。”
“皇嫂就别安慰我了,我这点水平心里还是有数的。”被安慰的三公主心情并没有转好,转念想起另一事来,语气里带着几分惋惜道:“若是皇嫂看过皇兄的字,就不会这样说了,那可是当朝名家温中书都称赞的好字,可惜我没有皇兄坚韧好学,不然也不会写的这手孩童般的字迹。”
“殿下?”
此前看赵云谦批阅文书时,温若嫣觉得他的字迹只能算尚可,担不起一个好字。
不过昨夜见识过赵云谦模仿自已笔迹时展露的技巧后,对他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他明明有着如此才华,为何要刻意掩藏呢?
“殿下的字迹我见过,的确很好,只是我看殿下平日批阅文书时,字迹却是一般,不知是何缘故?”
“因为皇兄是私下里跟温中书学的,他不想锋芒毕露引起旁人注意,只好故意藏拙。”
“故意藏拙?”
三公主见她露出惊愕的神情,叹气道:“皇嫂有所不知,现如今看着风光的皇兄当年初回宫时,在宫中过的何其艰难。”
赵云谦的遭遇温若嫣有耳闻过些许,因为生母的缘故他不得皇帝喜爱,刚回宫那些年似乎过得并不好,但具体是怎样的过去温若嫣确实不知情。
此刻正好三公主提起,她想一探究竟就追问道:“不知静欢可否告知我,殿下的过去是怎样的?”
这个话题本就是三公主故意抛出,目的就是想勾起她的兴趣,就算她不追问,三公主也会想办法说出来的。
“因先皇后的缘故,皇兄初回宫时父皇对他很是疏远甚至一度对他不闻不问。在上书堂读书时,那些依附镇国公府的学士们总是明里暗里刁难他,不仅教习上区别其他几位兄长,还总在父皇面前说他怠惰懒散荒废学业。”
“其实皇兄很用心在学,哪怕学士们总是刻意拖延他的课业,他都会自已想办法追上甚至做的比其他皇兄还要出色,根本就不是学士们所说的那般不堪,可父皇宁愿信学士们也不愿信他。”
“每当这时太后就会在旁煽风点火,不明真相的父皇气怒之下便惩罚他整日不许进食。宫中一贯以太后马首是瞻,父皇既罚了皇兄不许进食,宫人们就自作主张悄悄断了皇兄的用度,导致皇兄在寝殿里受冻挨饿,好几次差点无声无息去了,还是吴嬷嬷拼着性命去福麟殿求见父皇才得救,可即便如此,父皇也不曾对皇兄上心。”
想起昨夜听赵云谦说起上书堂的事只是一语带过,当时她也并未在意,此刻才知道少年时的赵云谦在宫中的日子竟是这般艰难。
也难怪他那般费尽心思稳固储位,如果他没了储位,只怕连性命都会没了吧。
三公主继续说道:“后来还是侍读学士的温中书偶然到上书堂讲学,因为他的随和与一视同仁让皇兄感受到久违的善意,便下定决心认真跟温中书读书,当然温中书也不藏私,将自已所学倾囊相授,见皇兄勤勉好学,他也从不吝惜赞美之词,多次在父皇面前夸皇兄勤勉认真,是几位皇子中的翘楚,父皇听后大喜,对皇兄也渐渐关注起来。”
“眼看着皇兄就快得到父皇的重视,太后哪容许他有好日子过,听说新入翰林的温侍读当面着父皇的面夸奖皇兄,她便当即让人将温侍读安排去了其他地方,没有了温侍读那般用心的学士教导,皇兄又恢复了以前的日子,但是从那以后他学会了隐忍,韬光养晦不再冒尖。他虽受温中书指引习得一手好字,但是极少在人前展示,因为他明白,一旦让太后知道他足够优秀,便不会给他活命的机会。”
“原来这就是殿下的过去。”
温若嫣从没想过赵云谦少年时在宫中的日子是这样的,不受父皇重视,被太后视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
全无依靠的他,是怎么在深宫撑下来的?
难怪他对父亲印象深刻,说起父亲时还带着似有若无的怀念之感,大概是因为父亲是那段岁月里少有没欺负过他,还对他表以关怀的臣子,让他在这幽暗深宫感受到何为温暖。
这样就能想通为何他自已的态度如此矛盾,明明能纵容自已之前那些无礼的言行,却对自已的亲近每每回避。
他娶自已的确是因为利益,纵着自已是因为忌惮颍川侯府的势力,但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当初父亲对他的相助之恩吧。
温若嫣忽然有些羞愧,相比对自已的事了如指掌的赵云谦,自已好像从未了解过他。
他精于棋道,书法亦有所小成,这些自已都不知道。
二哥曾是他的伴读,但凡自已上心一些,婚前那一年多打听些他的消息,也不会这么晚才知道他的过去。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三公主忽然拉住她的手说道:“虽然那时皇兄自已都处境艰难,但他还是伸出援手暗中帮助我和母妃,这些年多亏皇兄的庇护我和母妃的才能在宫中过的安稳,所以我和母妃都希望皇兄能得偿所愿,皇嫂你会让皇兄圆满的对吗?”
就算三公主不说,经过泽儿一事后,她就已经做下决定今后与赵云谦好好过日子。
这不仅是为了赵云谦,也是为了自已身后的温家和颍川侯府。
倒是三公主这般情真意切恳求的模样让她有几分意外。
虽知道三公主同赵云谦亲近,但是没想到他们的牵系竟然这么深,赵云谦还曾暗中帮助过她们母女,难怪她要对自已说这番话。
听对方话中深意,应是希望自已和温徐两家能倾力帮助赵云谦登上至尊之位,而非是一般的儿女情长。
她就顺着三公主的话应道:“我与殿下夫妻一体,自当同甘共苦,往后不管是何等风雨,我都会陪殿下一起面对。”
“有皇嫂这句话,静欢便安心了。”三公主愁闷的脸上重新换上笑颜。
“既然安心了,那咱们继续练字吧。”
这个话题过于沉重,温若嫣觉得她年纪还小,不适合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回到了练字上。
了却心中要紧之事,三公主便把心思专注在练字上,所以十分欢喜地重新提笔。
温若嫣难得有初为人师的满足感,两人一拍即合,半日时光就在悠悠墨香中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