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她一字字清晰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席间众人从原本的好奇逐渐变为震惊,到最后的不可置信。
“竟然是太子?”
“她,她怎么会喜欢太子?”
“郑家姑娘心悦太子,真是件值得玩味的趣闻。”
也不怪乎听完她的话后众人会发出不理解的声音,实在她这句话太过惊骇。
原本猜测她喜欢的是风流的安王,众人就已经觉得大胆,没想到她说出口的人选竟然是太子,用匪夷所思来形容就不足以表示众人的惊讶。
朝堂内外里谁不知道太子的生母宋氏乃一介平民,便是当初一直被诟病出身低微的昭献皇后好歹也是小吏之女,宋氏的出身连昭献皇后都不如。
要不是陛下需要嫡长子这个名头,对抗郑太后打算把四皇子推上储君之位的心思,根本就不会将宋氏追封为皇后,赵云谦也不会被册为储君。
既无母族支持,又不得帝宠,他这个储君之位能坐多久都未可知。
就算刨去一切身份荣耀,众人也仍无法想出郑雨馥看上他的理由。
论文采姿仪,太子只能算中人之姿,在场的几位世家公子都比他出挑,郑雨馥缘何会心悦他?
一时间,嫉妒的,惊讶的,幽怨的,不解的,各种目光全部汇聚赵云谦一身。
尤其是盛郡王,听到郑雨馥这等绝色美人爱慕他,嫉妒得差点捏碎手中酒杯。
反观赵云谦一脸平静,好似早就料到这一出,不但无视众人投来的目光,甚至怡然自饮。
看着他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席间有轻视,也有嗤笑,暗想他这副从容模样定然是装出来的,心中只怕早已是喜不自胜。
似是怕温若嫣多心,赵云谦端起酒杯啜饮一口后,平视前方低声道:“别担心,父皇不会同意的。”
听到他的话温若嫣这才从震惊中回神。
郑雨馥的话同样让温若嫣感到惊异无比,但很快她就想明白陛下是不会同意郑雨馥入东宫。
不消说已经有了自已这个太子妃,单论郑雨馥姓郑这一条,就注定与东宫无缘。
她比较好奇的是,赵云谦为何会这么镇定,对郑雨馥此番举动到底又是何种态度。
她略侧了侧身子,靠近赵云谦几分,低声打趣道:“能在这大殿上当着众多朝臣官眷勇敢表露心意之人只怕没几个,更何况郑姑娘一介女子,妾瞧着郑姑娘对殿下一片赤诚,此番真心若是辜负了,到时佳人黯然垂泪,殿下要如何收场?”
赵云谦在听到她的话后,眼神极快地扫过郑雨馥,随后转头双眸认真地看着她,调笑道:“她心里有谁她自已清楚,反正不会是我,所以若嫣千万别胡思乱想,不然伤心落泪的就是我,我想若嫣也不舍让我伤心的是吗?”
一场宴会赵云谦已经说过两次再明显不过表心迹的话,温若嫣便是再傻也听得出赵云谦对自已有情意,偏偏她从不敢正面回答。
这一次她也选择了回避,故作没听见一般,正了正身子如之前一般偏向三公主。
赵云谦见状只是黯然地摩挲杯沿,在心里嘲笑自已又在痴心妄想。
这时,上方响起崇明帝威严的声音。
“原来你钟意之人竟是太子,可你应该知道太子已有正妃,你若入永宁宫,只能为侧室。”
“陛下容禀,雨馥倾慕殿下已久,只要能伴太子殿下左右臣女不在乎名分。”郑雨馥忍着心痛说出一句又一句违心之语,甚至转头对温若嫣苦苦哀求道:“太子妃雨馥真的不在乎名分,求太子妃成全雨馥的一片痴心。”
这话一出,众人无不都惊讶郑雨馥这般天之骄女,竟当堂说出自甘为妾的话,这般自轻自贱算是把老国公的脸都丢干净了。
“此等色艺双绝的姑娘竟愿自甘为妾,太子殿下好福气。”
“可不是,有了太子妃身后的颍川侯府支持,现在又多了镇国公府为依靠,东宫眼看要一家独大了。”
“话虽这样说,可郑姑娘毕竟是高门贵女,上赶着自荐枕席未免惹人笑话。”
“想不到老国公一世英名,竟堕在郑姑娘这个孙女身上。”
原本那些中意郑雨馥的男子见她为爱如此卑微,一时间对她有鄙夷也有怜悯。
太子虽是储君,可他能安稳几日?
真不知郑雨馥瞧上了太子什么,堂堂高门贵女竟自甘为妾也要入永宁宫,可笑。
眼看着妹妹卑微如尘埃,还被人玩笑不耻,郑文浩憋着一口气,他多想上去把妹妹拉下来,但是母亲的眼神一再告诉他不可违背太后的意思。
连母亲都对妹妹的婚事无可奈何,他又如何能违背太后呢,便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已最爱的妹妹沦为满堂笑柄。
“郑雨馥好歹名门出身,嫣儿才刚新婚她就想去破坏嫣儿与太子的感情,可叹可笑。”温若婉看到温若嫣被逼着表态,暗中为其鸣不平。
身为母亲的徐氏却表现的异常平静,并在听到她的气愤言语后,低声呵斥道:“不得妄言,入了宫这就是嫣儿的命。今日只是一个郑雨馥,明日不知还有凡几的女子入宫,她连这一关都过不了,如何面对以后的日子。”
听到这话温若婉本想反驳,但是旋即一想,这个世道便是如此,由不得女子说不。
现在她好像有些明白赐婚的圣旨下来后,为何温若嫣会整日闷闷不乐,时常把自已关在房中,想来是早就预见了这般局面而暗自神伤吧。
面对众人时不时投来的看戏目光,温若嫣的呼吸渐渐变得凝重。
不得不说郑雨馥真是好手段,大庭广众下向太子示爱,又让自已这个正妃表态。
若她顺了郑雨馥的心意,便是与太子离心;若她拒绝,无疑是给自已树立一个善妒的形象,要怎么回答需得谨慎以待。
就在她思考该如何开口的时候,赵云谦低声说了一句。
“希望若嫣不会让我伤心。”
本已想好怎么回答的温若嫣心猛地一跳,她缓缓回头,正好与赵云谦沉若深渊的眼眸对上。
那眼眸里藏着极为复杂的情绪,她好像看懂了,又好像一无所知。
最后她终于做下决定,起身对着郑雨馥和声细语道:“郑姑娘不必如此作态,本宫也是惜花之人自然怜你一片真心,只是此事毕竟非本宫一人能做主,你且宽心,若是父皇应允你的请求,入宫后你我一同侍奉殿下,本宫定会待你如亲姊妹一般。”
说完这些话后,她向皇帝与太后欠身示意,同时她观察到赵云谦的神色平静并无异常,暗忖自已刚刚一番话应该让他满意了。
她的话乍听之下会让人觉得她是个宽容大度的太子妃,但实则有推脱之意,显然是要把最终的抉择权交给陛下。
不过这也让人挑不出错来,镇国公府的嫡女入东宫为侧妃,不管郑雨馥是否自愿,此事都需皇帝拍板才行。
此前一直沉默地郑太后眼见气氛不对担心事情生变,连忙说道:“既然太子妃也答应雨馥入宫,不如皇帝就成全了雨馥丫头。”
崇明帝这才看清一切都是郑太后的谋算,自已岂能让她如愿。
沉吟了片刻后崇明帝看向赵云谦问道:“太子以为此事如何?”
没想到最后难题竟然抛给了赵云谦。
朝臣都知道陛下与太后不合,赵云谦作为太子,为了讨好陛下,他自然不见得会待见郑雨馥。
但按他往日软弱的作风来看,就算不会当面应下,碍于场面也不会伤了郑家的颜面,所以一定会想出个两头讨好的回答。
赵云谦在众人的期待中站起身来,只见他恭敬地向崇明帝拱手道:“回父皇,儿臣与太子妃感情甚笃,无意纳妾。”
他一句无意纳妾,仿佛一道无形巴掌狠狠打在郑雨馥脸上,打在镇国公府众人的脸上。
都说太子胆小软弱畏惧郑太后,没想到他竟然有这个底气当众拒绝镇国公府的姑娘,甚至连一句软和话都不愿说,这无疑是在开罪太后。
他当真以为娶了温中书之女,温家和徐家就会心甘情愿跟着他,助他登上皇位?
果不其然,赵云谦还未落座,便听见郑太后似嘲讽般说道:“雨馥这般出挑的姑娘太子竟都瞧不上眼,终究是我郑家高攀了。”
郑太后这般说显然是在暗指赵云谦不识抬举,若他识趣的话,这时应该马上向皇帝表明自已愿意将郑雨馥收入永宁宫,以此平息郑太后的怨气。
温若嫣也是这样想的。
她明白赵云谦对郑太后有恨,不待见郑家姑娘,然而郑太后的态度很明显,就是要赵云谦低头。
她心疼的看着赵云谦袖笼中攥紧的拳头,想了想,低声劝道:“答应吧殿下,别得罪太后。”
这种时候开罪郑太后实为不智,她不希望赵云谦做傻事。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赵云谦会屈服于郑太后淫威时,赵云谦却一反常态,正视郑太后眼神坚定道:“昔年先帝在世时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时人赞曰深情并纷纷效仿,如今云谦也欲效仿先帝,难道有错吗?”
此言一出,席间众人莫不咋舌。
毕竟谁都没想到他竟会搬出先帝来。
要知道郑太后以及郑家有今日风光,固然有老镇国公的苦劳在,但更多是依仗先帝专宠郑氏的余威。
尽管作为一个帝王,在史书上的评价是痴情二字,令后世之人权当做笑话看,但如果郑太后当庭驳斥赵云谦,便是在否定昔年先帝对自已的宠爱,也是在否定如今的自已。
最终结果显而易见,在听到赵云谦的话后郑太后的脸色可谓精彩至极,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最后阴沉如墨。
就在场面有些快要收不住时,崇明帝出声打圆场道:“既然太子无意纳妾,朕也不想耽误了这么好的姑娘,正好云谨将要及冠,他自幼养在贵妃宫里,不如便让他同雨馥亲上加亲。”
四皇子赵云谨的生母原是慎贵妃身边一个小小掌灯宫女,偶然得崇明帝临幸一朝有孕,可惜福薄命短,四皇子出生后不久她便病故。
因宫规以及生母早逝的缘故,四皇子由慎贵妃抚养长大,也算的半个郑家人,崇明帝这句亲上加亲倒也恰如其分。
四皇子没想到最后竟是自已抱得美人归,原本还在看戏的他,随即欢喜地起身向崇明帝拜谢:“儿臣领旨,谢父皇隆恩。”
崇明帝见他如此识趣,难得冲他露出三分慈父笑意。
随着四皇子这一拜,郑雨馥被赐婚给了四皇子之事算是敲定。
虽然这件事发生的有些戏剧,但也不失为一个好结局。
至少郑雨馥这个高门贵女不用去东宫为妾,而籍籍无名的四皇子也得了好姻缘。
会看风向的朝臣已经开始转头祝贺四皇子得此良缘,四皇子也乐得向大家回礼,有了这片欢声笑语,总算将方才沉闷的气氛驱散。
就在众人恭贺四皇子的同时,温若嫣看着淡然落座的赵云谦,静默无语。
她没想到赵云谦会公然违逆太后,更说出欲相仿先帝的话语,并且她能听出赵云谦是故意说那番话的。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不知道该怎么坦然面对赵云谦,坐下后甚至与之不敢对视。
偏三公主还在一旁起哄:“皇嫂,刚刚皇兄可说了,弱水三千他只取一瓢饮。”
“殿下......”温若嫣不知所措的看着赵云谦。
赵云谦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不知若嫣觉得我方才之语同郑雨馥相比,谁更赤诚?”
这话明显是针对她先前打趣郑雨馥的话,看着对方真挚的眼眸,她心慌意乱,不知如何作答。
诚然,在听到赵云谦当众说出那句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时,她的心有那么一瞬间的悸动,但是恍惚中想起曾有人对自已许过更深刻的承诺。
那瞬间她明白,承诺始终是承诺,就如琉璃一般,绚烂精致却脆弱易碎。
她不停告诫自已,温若嫣别再犯傻,誓言都是假的,别到最后身心俱伤。
“妾,妾觉得......”她支支吾吾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好似猜出她的心思一般,赵云谦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自嘲一笑:“不必勉强自已,这句回答我可以等。”说完便移开目光,没再继续给她压力。
赵云谦没有继续追问,温若嫣暗自松了口气,心里对这场宴会的落幕更加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