锤了几下后,温若嫣忽然停下动作,懒开的眼眸多了精神了几分,只因她扫到一处不对劲的地方。
她竟在赵云谦胸口处看到一道极深的伤痕。
原以为是自已看错,她借着微弱的烛火又凑近看了看,只见伤疤不仅很深还带着血色,明显是新伤。
“这是怎么伤的?”
赵云谦没有回答,只是无声帮她穿好衣衫,然后转身自已穿衣。
见他不说话,温若嫣暗想,这伤一定有来历。
她摩挲伤疤时,明显能感觉到这道伤很深很深,稍有不慎就会要了性命。
可他是太子,又有着武艺在身,谁能伤他,还伤在心口?
心口!
对了,她想起来了。
四姐姐说她的病多亏赵云谦找来血引才有救,她一直以为血引是赵云谦从外面找来的,从未想过是他从自已身上所取,更没想到会是他的心头血。
难怪那段时间总瞧着他脸色憔悴,还以为前朝宫中两头忙劳累所致,结果是在为自已治病取血。
取血时,他一定很痛对吧,想到这,温若嫣感到歉疚。
“你怎么这么傻,竟然伤害自已救我,若有个万一会没命的,你知道吗?”
赵云谦拢了拢衣襟,俯身轻抚她耳边带着水珠的发丝,调笑道:“不必担心,我一切都好,刚刚为夫不是已经让你验证过了吗?”
见他这种时候还在跟自已玩笑,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已,温若嫣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转念又想到,他明知自已曾满心都是别的男子,却还无怨无悔为自已付出,可真是个傻子。
“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闻言,赵云谦脸上的笑意霎时凝固,接着用力把她揉进自已怀里:“世间无你,才是真正的不值得。”
温若嫣依偎在他怀中,指尖在伤疤上来回轻抚。
“为什么?”
这句话是在问他为什么这么傻为了自已不顾一切,同时也在问,为什么他会喜欢自已?
赵云谦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将她打横抱起往寝殿走。
“给你讲个故事吧。”
“什么故事?”
两人在床上平躺好后,赵云谦才娓娓道来。
“那是很多年前,有个少年与他的娘流落到了疫症严重的建邺城,在那里少年的娘染上了疫症,有次少年外出给他的娘买药时,遇上一个差点被欺负的小姑娘。少年救了小姑娘,善良的小姑娘看少年身无分文,为了表示感谢主动跟少年分享随身携带的糕点,看惯人情冷暖的少年第一次体会到善意,他与小姑娘约定来日再见。”
“可惜少年等了好久都没等来小姑娘,后来少年的娘不治身亡,少年在照顾娘的过程中也染上了疫症,那是少年最痛苦的日子,失去娘亲又身染重病的他躲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静静等待死亡。”
虽然这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但对赵云谦而言仿佛近在眼前,他依旧记得那时的绝望和无助。
“就在少年以为自已必死无疑的时候,那个小姑娘终于出现了,她喂给少年一碗热粥鼓励他好好活下去,小姑娘的话让少年有了活下了斗志,只是那之后小姑娘又消失不见了,抱着再见小姑娘一样的心愿少年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候。后来经过多方打听,才知道那个小姑娘竟是江南知府之女。少年虽有心报答她,但彼时的他卑微如尘泥,岂敢去攀折枝头上最耀眼的海棠花。”
起初温若嫣以为赵云谦真的只是打算讲个故事安抚自已,但是当她听到建邺和疫症时,渐渐发觉这个故事没这么简单。
建邺爆发疫症时,正是崇明九年,而时任江南知府之人便是她的父亲温启。
听到这些,她震惊不已,原来在江南时自已就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那时她年纪还小,只依稀父亲怜悯灾民染了疫症受病痛折磨痛苦不堪,所以好几次让母亲在圈禁疫症患者的区域外施粥安抚,她觉得有趣,偷偷跟过去玩耍。
除了这些,她便不记得其他的事情,更别说还遇到过一个重病在身的少年。
仅仅缘悭一面,他怎么就确定那个小姑娘是自已呢?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少年怎么就确定那时遇见的是海棠花,而不是桃花或者梨花?”
听见她的质疑,赵云谦哂笑道:“海棠明媚娇艳,我怎么会将她认错,而且我清楚记得小姑娘的母亲找来时,口口声声喊得都是如意,这两个字,想必嫣儿不陌生吧。”
如意正是温若嫣的乳名。
当年徐夫人受连姨娘牵累导致怀像不稳,为了保住孩子,她不知听了那位大师的指点,请了一柄玉如意在家安胎纳祥,后来生产时虽受了些磋磨,但到底母女俱全。
徐夫人以为这是玉如意带来的福气,再加上温若嫣刚出生时病殃殃的,为了能留住她,就给她取了如意这个乳名,后来她果然平安长大。
只是她幼年时太过调皮,有一次害的三姑娘受伤,沈老夫人以此讥讽她的乳名,是如她之意害了旁人。
自那以后,家中上下便极少唤她的乳名,渐渐地,就连她自已都忘了曾有过这个乳名。
此刻经赵云谦提醒,她才恍惚想起在江南时的旧事。
对了,那时因为疫症之祸她被关在家中许久不曾出门,为了出去玩,就偷偷躲在装粥的马车里,到了疫区后她趁人不注意溜下马车玩耍。
因为年纪小她被疫区里凄惨的景象吓到在里面一通乱跑,慌不择路时遇到了一群病重的坏人想要伤害她。
就在她以为自已没救的时候,忽然出现一个大哥哥帮她赶走了坏人,还在她亲眼看见重症病患死去时,捂住她的眼睛,轻声提醒她赶紧忘了。
她很感激那个大哥哥,知道他为了凑药钱已经许久水米未进,为了表示感谢就把自已随身带的甜点作为谢礼相赠,大哥哥笑着收下,两人就坐在屋檐下一起吃。
本来听说大哥哥的娘亲生病了,她想去大哥哥家看看的,但因为担心偷跑出来一事被发现,所以只能跟大哥哥约定下次再来看他。
过了好久她才再次找到机会溜出家门,等她在疫区见到大哥哥时,大哥哥已经身患绝症奄奄一息。
那时她的天不怕地不怕,完全不担心会被传染上疫症,见大哥哥被疫症折磨的痛苦模样,主动去自家粥棚端了碗热粥喂给大哥哥喝,还鼓励他一定要坚持下去,自已爹爹一定会想办法救他们的。
可惜她话刚说完就被母亲身边的丫鬟找到,连拖带拽将她带回了府,之后她就一直被禁足在府上,直到疫症之祸结束。
被带回府后虽名为禁足,但是她却过着十分自在,她也是小孩心性,整日光顾着同兄长和姐姐们玩耍,很快就把大哥哥抛诸脑后,再未想起过。
温若嫣没想到,原来那时候他们就有过交集,只是相比她的健忘,赵云谦却将那段过往牢记在心。
“原来我们那时就见过,我怎么,怎么就把你忘了,对不起。”温若嫣懊悔道。
说着,她双手环住赵云谦的腰,然后将脸贴在他的胸口,试图向他传达自已的歉意。
赵云谦握顺势将她搂住,轻嗅着她发间幽幽花香,随后喑哑道:“你忘记的又岂是这一回。”
听赵云谦这话,似乎自那次之后,他们还有过交集。
可是她记得,赵云谦在崇明十年就被迎回宫,自已与他应没有再见过。
难道是进京之后?
不对,她进京时,赵云谦已回宫两年,隔着宫墙,他们如何相见?
除非自已进宫时与他见过,但她又想不起是哪次进宫与他照过面。
“我还忘了什么吗?”温若嫣实在想不起自已何时与他重逢过,仰起头心虚问道。
赵云谦似是早已习惯她将自已遗忘,此刻听到她的疑惑,脸上不见任何不满情绪,只淡淡笑着向她解释。
“那是崇明十四年,宫里的日子并不比宫外来的轻松,记得有一次我被二弟引到花园中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当我回过神寻找他的身影时,骤然被人推进了明渠。”
赵云谦知道宫里宫外有很多人想要自已的性命,他也一直小心行事,但没想到还是落入算计。
他不会水,且明渠偏远,就算奋力呼救,也没有人来搭救。
伴随着挣扎,他的身体渐渐沉入水中,那时他想,自已就这么死了吗?
还真是有点不甘心。
就在他的意识逐渐迷离之时,眼前突然出现一道光。
他看到了藏在记忆深处的海棠花,不,是海棠仙子。
如果不是唇间温润真实的触感,他几乎都要以为,这是自已濒死出现的幻觉。
上天是眷顾他的,他又一次被她所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