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来海岸城吧?”
前面的少年轻车熟路,看得出他对这一带十分熟悉。
宋一舟不紧不慢地跟着他,只嗯了一声。
“咱们得快一点,马上就要宵禁了。”
“宵禁不是城里吗?关城外什么事儿?”
少年回头看了宋一舟一眼,大有看乡巴佬进城的感觉。
“宵禁是全城宵禁,海岸城两万城市卫队可不是吃闲饭的,周边城镇也都有自已的卫队,执行宵禁,一旦被逮到宵禁期间乱跑,可是会被重罚的!”
“两万?”
宋一舟有些惊讶,规定根据城市人口,最多只能有两千到一万,这海岸城光卫队就有两万。
少年见宋一舟的反应,心里十分受用。
“大城市嘛,我叫细狗,你叫什么名字?”
“细狗?外号吗?”
“不是,我就叫细狗。”
少年黑着脸,自已的名字原本就是外号,只是时间长了,大家都这么叫他,他也确实没有名字,也就认下了。
宋一舟强忍着嘲笑的冲动。
“我叫张二苗。”
话音刚落,远处的城楼上传来一阵钟声,婉转悠扬,传的很远,整整五声,这意味着宵禁开始了。
远远望去,随着钟声的敲响,万家灯火纷纷熄灭,原本热闹的城市如同关掉了控制开关,瞬间沉寂下来,只留下一些必要的光源!附近原本灯火通明的村庄也隐没进了黑暗里。
少年变换方向,带着宋一舟专挑小路走,月光如水,寂静的四周不时传来阵阵犬吠,有守夜的打更人一边敲着铜锣,一边扯着嗓子喊。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宵禁期间,请自觉呆在家里,不要出门。”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宋一舟听到远处传来哗啦啦的水流声,声音很大,一阵一阵的,翻过前方的小山岗,眼前出现一片长长的海滩,海浪从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平推过来,撞在岸边的礁石上激起阵阵珍珠般的水花。远处的港口停泊的大船在海浪的冲击下悠悠晃动,海天相接处,平静的海面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
高原长大的宋一舟哪见过这种场面,一时间看得呆了。
细狗趴在不远处回头小声喊道。
“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快过来。”
宋一舟闻言弯腰摸过去,顺着细狗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小山下方,有一片库房,门口杂乱的堆着一些杂物,一些推车,破旧的小鱼船,看起来已经荒废了。
“他们就在里面。”
“他们?”
细狗小声解释道。
“他们老大叫王毕节,是城南的扒手王,他纠结起几十个孩子,专门在城南做扒手,偷到的东西会被统一处理,反正我是带你过来了,能不能把钱拿回来就看你的了。”
宋一舟心里没了底。
“他们有几十个人?都在这儿吗?”
细狗点点头,一脸得意的说道。
“如果要我帮你拿回来,你就得分我百分之三十!”
“全部都能拿回来吗?”
“全部!”
宋一舟看着眼前这个瘦得跟猴一般的少年,面对几十个人,想不通他有什么底气能把钱给自已全部拿回来。但是单靠自已的话,可能一分也拿不回来。于是一咬牙。
“好,只要能拿回来,我分你百分之三十。”
闻言,少年伸出手握住宋一舟的手。
“老板爽快,成交。”
说完站起身来,将外套脱下来,原本灰色的外套反过来以后,变成了纯黑色的夜行衣,只见他将衣服穿上,将黑色的帽子戴上,又拿出一块黑布将脸蒙了起来。
宋一舟看着他熟练的变装,一时间从一个人畜无害的少年变成了一个跳梁小偷的装扮,搞半天自已刚遇见扒手,现在又和小偷结了伴。
细狗看着他一脸的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不要惊讶,我是个生意人,这手艺不过是生意的一部分,我要是专门干这个的,大可以直接去拿过来,哪还用和你谈?”
宋一舟听着他惊世骇俗的话语,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这少年做的事虽见不得光,却有着自已的原则,竟将偷盗做成了一门生意,这或许就是他和下方仓库那些人格格不入的原因吧。
“把这个放在他们显眼的位置!”
细狗看着宋一舟递过来的白色海螺,邪魅一笑。
“你小子……在这等我!”
话音未落,细狗纵身跳下山岗,化作一个黑影疾驰而去。他身法轻盈,速度奇快。宋一舟看得呆了,这家伙原来也不是普通人,只怕也是上过剑崖的人,这才明白他说话为何有底气了。
眨眼之间,细狗已经闪身进了那仓库之中。
宋一舟趴在地上静静地等待着,想起白云江畔的那几个大汉,那个剑士姜梵天,师父,师叔他们,那个神秘的女人,还有眼前的细狗,渐渐意识到谁强大都不如自身强大,在危机时刻,只有自已才能救自已,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这让他对那个世界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向往。
但凡自已能有一技之长,哪用在这被细狗敲诈!
剑崖!自已无论艰难险阻,得尽快去一趟。
忽然,月光下,一个黑影从那旧仓库后面一闪而过,几个呼吸之间,细狗已经落在宋一舟身边,从腰后拿出两袋银两,递了过来。
“加上带路的费用,一共17两。”
宋一舟接过袋子,从里面数出17两银子。
“多谢狗哥。”
细狗摆摆手。
“生意而已。”
“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细狗一边数钱,银色的碎银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问吧!”
“你是不是去过剑崖?”
闻言,细狗面露震惊之色,显然对宋一舟知道剑崖这事儿有些意外。
“去过,你小子深藏不露呀,还知道剑崖?”
宋一舟点点头。
“知道黑竺剑吗?”
细狗一听黑竺剑,满脸的崇拜。
“江湖上谁不知道黑竺剑呐,那可是拥有剑灵的神剑,据说它的持有者是个剑圣以上级别的高手,那可是个心狠手辣的家伙!只身闯过剑阁在中州的堂口,那一战可谓天昏地暗,当时传的沸沸扬扬。”
宋一舟没想到师父在别人眼中是这么厉害的角色,细狗接着吹嘘。
“在中州的时候我见过他一次,那真是踏云而来,剑破长空,风度翩翩,宛若神人!那真是我的偶像啊。”
“他是个瘸子!”
宋一舟见他吹的天花乱坠,淡淡说道。
“你告诉我怎么去剑崖!我告诉你关于黑竺的事儿,怎么样?”
细狗愣了愣,白了他一眼,自已的偶像怎么可能是个瘸子。
“少吹牛,你又没见过。”
“我就是刚从仓州过来,黑竺的主人给我治过伤,算算日子,他们差不多已经进了中州地界了吧!”
细狗看着说的煞有其事的宋一舟,眯着眼睛一通审视。
“稷国有三处剑崖,中州灵剑山,洛川府西仓山,北陇州的长陵,洛川府的西仓山离我们最近,半个月的行程。怎么?你想去爬剑崖?”
宋一舟点点头。
“去剑崖有什么要求吗?”
细狗看着宋一舟,摇了摇头。
“张二苗对吧?人有梦想是好事儿,但是剑崖不是那么好去的,没有引荐人,你连剑山都靠近不了,更何况去爬剑崖!而且九死一生,那地方基本就是在赌命!前些年我们一起去的九个人里,只回来了两个人!”
林修说过剑崖凶险,宋一舟万万没想到死亡率这么高,不过自已如果不去赌命,手里的兵符只能沦为废铁,最终还可能给自已带来灭顶之灾。
“我一定要去!你带我去剑崖,成功以后,我带你去见黑竺的主人,如何?”
细狗看着目光坚定的宋一舟,自已虽然渴望见到偶像,内心的原则让他还是不愿将这少年推上死路。
“你要是死在剑崖上呢?还是想清楚再说吧,想清楚了,在港口的罗记鱼货可以找到我。”
说完,叮嘱宋一舟回去的时候小心点,快速消失在了灌木丛中。
宋一舟拿着手中沉甸甸的银两,回头看了一眼山下的旧仓库,那小海螺的笑容竟然在自已的脑海里一直挥之不去。良久,他寻着记忆往回走去,离开的时候奶奶再三叮嘱,自已这么晚没有回去,他们一定担心坏了!
他一路小跑,远远地看到了爷爷奶奶的小院,虽然闭了灯火,透过纸糊的窗户,隐约还能看到淡淡的微光,宋一舟小心翼翼地推门走了进去。
他刚将院门关上,里屋房门就被张奶奶拉开。
“二苗?你怎么才回来,快进来。”
奶奶拉着他的手,担心地说道。
“你知道奶奶有多担心你吗?”
宋一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默默进了屋。
张大爷躺在床上,头上捂着毛巾,大口喘着粗气,见孩子走进来,忧心忡忡的眉头总算舒展了一些。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爷爷怎么了?”
“税卒收走了捕鱼证,下午的鱼也没卖出去,一气之下病倒了。”
张奶奶说着颤巍巍地走到床边,将他头上的毛巾拿下来放到边上的木盆里揉了两把重新捂上。
宋一舟走到床头的桌子边上,从怀里掏出两袋鼓鼓囊囊的银两放到桌上。
“爷爷奶奶不要担心,咱们有钱了,明天就去把鱼证拿回来!”
二老看着桌上数额巨大的银两,震惊地看着眼前一脸兴奋的少年。
“二苗,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咱可不能做违法乱纪的事儿呀,会连坐的。”
“奶奶放心,这是我用玉诀当的钱。”
张奶奶闻言,一把将宋一舟揽在怀里。
“那可能是你身份的凭证,你就这么当了,以后可怎么办呢!”
宋一舟虽然觉得那玉诀有些来历,可如今这世上自已已经没了亲人,只有这二老待自已如亲生孩子一般,不用来为他们做点什么,留着能有什么用呢,况且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你们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二苗得做点什么。”
“傻孩子!傻孩子。吃饭了吗?”
张奶奶很感动,抚摸着他的头,见宋一舟摇头,走到厨房端来早上剩下的鸡汤,放到地炉上。
宋一舟没有见到院子里有家禽,这罐鸡汤,可能都是他们现去买来给自已补身子的。
“奶奶,我以后一定挣大钱,让我们顿顿都有肉吃。”
在二老看来,这孩子的话虽然说得天真,却是无比暖心,只慈爱地叮嘱他多吃点。
第二天,在张大爷的带领下,宋一舟跟着他去执法司做了报备,其实就是简单把昨天的的故事说得圆满,登记上名字,住处,和张大爷他们的关系,宋一舟就算有了一个合法的身份,如果是大人的话,还需要对比全国的通缉画册,不过一个孩子倒没那么麻烦。
随后,他跟着张大爷七转八绕走过街道,来到繁华的码头,海上商船来来往往,做苦力的汉子们光着膀子,或背,或抬,或扛地运送货物。码头一侧一排排商店卖着各种各样的鱼货,浓浓的腥臭味让宋一舟不自觉地捂住鼻子,就连海上吹过来的风都带着鱼腥味。
张大爷老当益壮,虽然精瘦,身上的肌肉却十分有力,皮肤黝黑,花白的头发和脸上的皱纹尽显沧桑。一路上不断有人和他打招呼,他就和大家介绍自已这个【远房孙子】张二苗。有认识却没看到他的,他倒拉着宋一舟走到人家面前主动打招呼,一脸炫耀地介绍自已的孙子张二苗,一圈下来,大半个码头的人都知道了张大爷的孙子叫张二苗。
短短的路程硬生生走了半个多小时,才来到渔政处。宽敞的大厅里挤满了人,张大爷带着宋一舟径直找到昨天的税官。
那位刘大人正悠闲地坐在位置上,和边上一个身材丰满的女人聊着什么。
“刘大人,我来交税,顺便取一下我的捕鱼证。”
张大爷说着话,原本有些驼背的腰说这几句话的功夫,更弯了!
刘大人正聊得高兴,女人被他蹩脚的黄色笑话逗得咯咯直笑得停不下来,张大爷的打扰让他很扫兴。
“老张啊,要交三百文的新证费。”
刘大人头也没抬,想着这多出来的三百文他们也出不起。
“啊,我有证的,不是补了鱼税就可以了吗?这三百文……”
“没钱就不要捕鱼了,你也老了,近来捕鱼证的名额很紧张,你就把位置让出来,让年轻人发挥发挥不好吗?”
张大爷闻言,也不生气,他们就是普通小市民,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有质疑的权利,满脸堆笑地将一两银子和三百文钱放到桌上。
“刘大人,您点点,我还有力气,要是不捕鱼,就没有其他收入来源了,您大发慈悲。”
看着桌上的银钱,那刘大人明显有些意外,宋一舟本以为他会给他们取来捕鱼证,没想到他伸手将银钱推了回来,不再掩饰。
“老张,我说了,最近捕鱼证的名额很紧张,你来晚了,你的名额已经被顶掉了,把钱拿回去吧,重新找个事儿做!”
张大爷听了这话,顿时着急起来,伸手想要将银两推回去。
“刘大人,我老张在这不渡海捕了一辈子鱼了,您这不是让我……你……你把鱼证办给谁了?你那个兄弟一直以来都是非法捕鱼,别以为我不知道!”
老人家只想保住自已的饭碗,越说越急,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出来,引来周围的人纷纷侧目观望。
刘大人听了,顿时皱起了眉头,严词说道。
“张本舒!你是交不起鱼税我们才撤了你的鱼证,合理合法!而且我们办理鱼证一直以来都是公开透明,依法办理,你不要血口喷人。”
张大爷愤怒地抓起桌上的银两,拉起宋一舟就往外走。
“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这国家哪还有元安君在位时的样子!”
元安君是安陵君的父亲,功勋卓著,在位53年,深得民心,卫国司就是他为保社稷创立的。
宋一舟被张大爷拉着,怒气冲冲的张大爷一路没再说话,有人和他说话,他就扯着嗓子喊。
“没天理了,没天理了,这税钱月月涨,不让人活了,刘昌那短命小子,不得好死。”
张大爷本就是粗人,一生兢兢业业,遵纪守法,到如今被一个税卒如此整治,拿了自已的捕鱼证,失去工作的他只能用这种粗暴的方式发泄自已的愤怒。
宋一舟默默跟在他身后,老人家驮着的背越来越弯,再没直起来过。
角落里不起眼的罗记鱼档里,细狗一手拿着鱼,一手拿着杀鱼刀,一边熟练的杀鱼,一边看着从路上走过的一老一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