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到尾,谢大宏都没有注意到谢晚。
秦牧野指了指院子里说:“谢师长不请我们进去?”
谢大宏刚才被吵醒,脾气有点大,现在被凉风一吹,清醒了一些,想起了秦牧野深厚的背景,换上了笑脸,身子侧了侧说:“进来吧。”
谢大宏家住的是两层的小洋楼,他们被带到了一楼的客厅。
灯光下,谢晚看清了谢大宏的模样。
谢大宏年龄五十来岁,但看上去却比谢晚的继父年轻许多。
他个子不高,圆脸,不笑的时候,眼神犀利,但一笑起来,却像个弥勒佛一般,一看就是个老奸巨猾的角色。
谢晚的视线从谢大宏脸上移开,又好奇的打量起这间屋子。
客厅白墙上,挂着毛主席和朱总司令的画像。
屋子里有一张很大的八仙木桌,沿墙摆着一排红漆的柜子,柜子上摆着一架老式的收音机,中间还有一圈皮质的沙发,挨着一个红漆茶几。
若是以现代的眼光看,肯定是很土的,但换成七十年代,这些家具,就算比较高档的了。
秦牧野指着谢晚介绍:“谢师长,这位是你的女儿谢晚,我只是执行任务时,碰巧将她带回军区,送过来。”
谢大宏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谢晚脸上。
没有激动,只有冷淡。
谢晚知道原主在此之前,就没有见过他亲爹。
陶红妹和谢大宏离婚的时候,原主还在襁褓之中。
谢大宏没有相认的意思,淡淡的说:“秦营长,你如何确定这是我谢大宏的女儿?”
秦牧野心里想骂娘,你自已的女儿,你自已不认识,问我拿什么证明?
秦牧野看向了谢晚。
谢晚早有心理准备,她不是原主,不会因为亲爹的冷淡而感到失落。
她从身上掏出从陶红妹那里偷来的汇款凭证,其中包括以前的收据存根,还有最新一个月寄来的汇单。
因为刚收到,陶红妹还没有来得及去邮局取,上面有寄件人谢大宏的地址。
“这是你每个月给我妈寄的抚养费汇款单。”
谢晚将凭证放在茶几上,往前推了推。
秦牧野瞟到了上面的金额是5块钱,唇角不由的又抽了一抽。
要知道谢大宏如今是副师级,每月的工资至少是两百块钱,却只给自已亲生的女儿5块钱的抚养费,真够抠的。
谢大宏看了那张汇款单后,脸色也不太自然。
他心里也清楚,自已对这个闺女是太凉薄了些。
其实刚才他已经认出了谢晚。
虽然他只在谢晚还是婴儿的时候,见过她一面。但是谢晚长得跟陶红妹年轻的时候很像。
谢大宏一生结过三次婚,桃红妹是她的第2任妻子,两人是经人介绍相识。
年轻时的陶红妹长得很漂亮,虽然只是个村姑,但丧妻的谢大宏还是娶了她。
只是没有想到结婚才一年,风向就变了,谢大宏一直追随的一位老领导出了事,谢大宏也被连累,成了右派,关了起来。
陶红妹为了划清与他的界限,在某些人的暗示下,写了检举材料揭发他。
陶红妹与他离婚,卷走了家里所有的财产带着孩子跑了。
幸好谢大宏运气好,有人保下了他,他被放了出来。
对于陶红妹出卖他的事情,谢大宏一直耿耿于怀,所以他才会对跟陶红妹生的这个女儿不闻不问。
若不是陶红妹上次抱着孩子来找,连5块钱的抚养费他都不想给。
“你来找我做什么?我跟你妈有协议,你跟她。
我每个月支付5块钱的抚养费,我已经尽到了责任。
你回去吧!”
谢晚心里一寒,这个亲爹还真够冷血的。
书里原主从劳改场逃出来后,跑到亲爹家,谢大宏一开始也是不肯认她。
原主无处可去,在谢大宏的家门外跪了一夜。谢大宏怕影响不好,才勉强让她暂时留了下来。
谢晚可不会给谢大宏下跪。
按理说她应该很有骨气的起身就走,但她不想这么便宜了谢大宏。
生而不养,视为仇!
谢晚暗下决心要给原主讨回公道。
她装作可怜的道:“爹,您可是我的亲爹,我娘早就改嫁了。
她不给我吃,不给我穿,若不是村里人接济,我早就饿死了。”
谢大宏不为所动,淡淡的说:“这你应该去找陶红妹讲理。”
谢晚心知这男人铁石心肠,不会因同情而被打动,身上气质陡然一变,她站起身,慷慨陈词道:
“本来饿死也就饿死吧…但毛主席说,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我不想死的那么没有价值。
我想为人民服务,想要工作,想为社会主义建设贡献力量,所以我才进城来找你了。
希望你看在我是你的亲闺女的份上,帮我一把。
你若不肯帮我,我只能到你单位去闹了,让组织评评理。
俗话说得好,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一个连自已的亲生血脉,都不管不顾的人,可能爱民如子,做好人民的公仆吗?”
此时的谢晚,气势凌冽,言之有物,让屋里的两个男人,都惊呆了!
秦牧野动容了,谢晚生世可怜,却不坠青云之志,时刻不忘主席的教诲。
他想到了眼前这个姑娘,自已吃不饱,穿不暖,还冒着危险抓敌特。
这是怎样的精神?这是怎样的风骨?
秦牧野对谢晚肃然起敬,反之对谢大红就更加鄙夷。
原本将谢晚送到之后,秦牧野就该离开的,但现在他决定留下来再看一看。
万一谢大宏真的不愿意收留谢晚,他也好帮她再想想其他的办法。
谢大宏脸上的表情也很精彩。
这还是那个他想象中的跟陶红妹一样的孽种吗?
难道真的是歹竹生出了好笋?
可惜了,是个女娃。
若只是个像陶红妹一样的没有见识的村姑,对付这样的谢晚,谢大宏得心应手。
只需要他表现得足够的冷淡,再吓一吓她,谢晚肯定就会灰溜溜的跑了。
他实在没有想到谢晚会说出这么大义凛然的一席话。
他问:“你读过书?”
谢晚说:“高小毕业,我娘不让我读了。但是我总自已偷偷学习,自学完了初中和高中的课程。”
屋里的两个男人都不相信,觉得谢晚可能在吹牛。
自学完高中课程,这怎么可能?
因为停课,秦牧野都没有高中文凭。
但从谢晚的谈吐,谢大宏觉得这孩子即使在吹牛,也真的是读过书的。
读过书的,就不好糊弄了。
谢大宏眉毛蹙了起来,开始权衡是否要将谢晚暂时留下。
刚才谢晚的话里,有威胁的意思,而且威胁正中核心。
谢晚其实也是思考过的,法律上对遗弃罪的条款,是在97年才颁布的,她不能告谢大宏,所以,她只能从谢大宏的仕途影响去威胁谢大宏。
父女俩都没有再说话。
秦牧野打破了安静,说道:“谢师长,不管怎么说,谢晚同志都是你的女儿。
今天已经这么晚了,她没有介绍信,住不了招待所,你总不能让她露宿街头吧?”
谢大宏反应了过来,对啊,还有秦牧野掺和在里面呢。
这小子本来就是个刺头,若是让他知道了自已将谢晚赶出去,难免会生出事端。
他忍下了心里对陶红妹母女的厌恶,板着脸说:“那就先住下吧,其他的事,等明天再说。”